「我就是對面的鄰居。」葛元卓肯定自己不認識他,也未見過面。
「喔!你就是對面的鄰居呀!我找你好多天了,每次來都剛好沒遇到你……啊!忘了自我介紹,我姓闕,闕天笙。」真是太好了,幸好他靈機一動來敲門,不然又要錯過了。
「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闕先生。」基於禮貌,他客套的問道。
「是這樣的,聽說你曾替274搬過家……」
「274?」
「不是啦!是車牌後三個號碼274的機車主人孟小姐搬過家,不知道你們在替她搬家時,有沒有看過一架留聲機?」闕天笙滿懷希望的問,兩眼閃著期待的興奮。
「什麼樣的留聲機?」他屋裡是有一架,但不知是不是他要找的。
「黃銅打造的喇叭管,紫銅色的雕花喇叭,背部是鑄鐵製造的拱形基架,手搖式,非常古老。」哈!他一定要比米子芙先找到它。
想到她一臉垂頭喪氣,又妒又恨的表情他就很樂,那女人老仗著藝高膽大偷跑,好幾次差點被她得手了,嚇得他以為真要輸了一著,這次不了,她等著吃癟吧,哈!
第七章
「你有留聲機?!」
是她要找的那架嗎?
夏鞦韆用著異常熱絡的目光逼視才送走一臉失望的關天笙的葛元卓,讓他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她突然變化的態度令人有些無所適從。
不過他恢復得很快,要她先回視一室的凌亂再說,剛才的話題還沒有結束,他正等著她的下文。
「他的」留聲機安安靜靜地擺在他家裡電視櫃旁,它沒有腳不會走遠,一定會等到他將她的事情處理完畢,死物不急,人比較重要。
可是多了急切的夏鞦韆根本不給他機會囉唆,推著他就往對面走,大門敞開也不怕小偷上門,反正裡面的亂相一瞧也知道沒什麼好偷,想來大清掃她絕對歡迎。
進到他屋子裡她左顧右盼,嘴裡不忘咕噥著,「你有留聲機居然沒告訴我!」可惡,那種復古式的留聲機是越來越難找了,沒想到近在咫尺就有一架。
「妳有提過妳在找留聲機嗎?」他反問。
「沒有。」她不會隨便告訴任何人這件事,這是她的秘密。
葛元卓好笑的歎了口氣,「妳沒說我怎麼曉得妳在找它,我長得不像妳肚子裡的蛔蟲吧?」
她瞪了他一眼。「既然你在追求我就要投其所好,多方打探我真正所要的是什麼,而不是半夜跑過來我家捉賊。」而且還身手差的沒逮到人,太遜了。
枉她把他估算得很高,結果是燈下打哈欠的貓,誤以為是兇猛的虎影,虛有其表。
「妳認為留聲機下落比捉賊重要?」他的聲音蘊含著一絲嚴肅,為她的輕忽自己感到憤怒。
「當然……」是的。在看到他驟地陰沉的臉色,夏鞦韆聰明的收回口中的答案。「反正賊已經跑了,而留聲機還在。」
意思是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差別,人一向重視眼前。
「賊是跑了,但背後的原由我想妳會非常樂意的詳細告訴我。」她的安危重於一切,他不會讓她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背後的原因……」他太認真了吧!有必要追究到底嗎?
「千秋,我正等著。」他有得是時間跟她耗。
等就等吧!誰理他。「你的臉色會不會太難看,像是來討債的。」她真怕他一拳將牆壁打穿,留個洞好讓空氣流通。
「少顧左右而言他,妳知道我很有耐性,而且和妳比鄰而居。」也就是說她想跑也跑不掉。
眼睫下垂,夏鞦韆的歎息含在眼波之間。「早就說你是個煩人的人,果然很煩,我都可以不當一回事的掠過,你為什麼非要追根究底呢?
「放過我也放過自己,這不過是一樁普通的竊案,找個鐘點女傭來整理不就得了……」
「夏鞦韆,妳覺得我把留聲機扔下樓好不好,我越看它越刺目,非常不開心。」尤其是她的冷漠。
不要呀!千萬不能扔,摔壞了我要住哪裡?
一道白影慌張地在喇叭內跑來跑去,稍微探出喇叭口偷覷相互對視的一男一女,她在想該用什麼方法才能撮合他們倆,順便打消那不該有的念頭。
啊!有了,就是那個。
一張泛黃的相片突然由牆上板畫後滑落,在無風的環境中像有只無形的手托著,飄呀飄地落在夏鞦韆的肩膀,黏住似的一停就不動了。
以常人來說會順手拿起來一瞧,夏鞦韆也不例外地瞄了一眼,本想只是一張家庭式的合照,對她而言不具任何意義,她的家早在十五年前就毀了。
但是那一眼卻讓她無比驚訝,手指微顫幾乎捉不牢那薄薄的相片,睜大的圓瞳流露出孩子一般的傷痛。
「你……你怎麼會有這個?」這東西不是早就不在了,隨著人去樓空而淹沒。
看到她手中的相片,不知它如何掉落的葛元卓輕聲說道:「站在最後排,表情很不馴的男孩就是我。」
「你……你是孤兒……」她知曉這件事,但是不知道他也待過育幼院。
「對,慈惠育幼院,待了幾年。」他說得平靜,眼中有著懷念。
「你認識修女奶奶?!」已經過了那麼久嗎?感覺有一世紀。
「是的,我認識瑪莉薩修女,她是個非常好的人。」可惜走得太快,讓人措手不及。
「嗯!她很好,可是……」我不好,是我害死她的,她是因為我才死的。
記憶一下子拉得好遠,樹洞裡哭泣的小女孩,還有蓋上白布的慈祥面容,週遭安慰的人群,以及一朵朵盛開的白色菊花。
她很任性什麼也不肯說,看著一壞壞的黃土灑落棺木上,將她敬愛的人兒永遠埋在地底,再也不會用溫柔的聲音哄她入睡。
從那時候起她告訴自己不要再愛人,付出一定不會得到回報,口裡說愛你的人到最後都會違背誓言,沒有人能一輩子陪著另一個人。
眼淚留不住想留的人,傷痛只能自己承受,她知道她是孤獨的,一個人被留下來了。
「瑪莉薩修女臨終前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妳,她說妳的心破了一個好大的洞,需要很多的愛和關心才能彌補,而她沒時間了。」
「你和我同時期待過慈惠?」為什麼她不認得他,記憶中並無他的印象。
「我想妳一定忘了我,那時的我們都很孤僻,喜歡自己一個人獨處,不願跟其它孩子在一起。」他最常去的是山丘上那棵大樹。
「等等,你是用石頭扔我的臭男生!」她記得那顆石頭扔得她好痛好痛,讓她氣得不想吃飯。
葛元卓微微呻吟的露出苦笑,「妳幹麼記住這種事,小孩子的惡作劇而已。」
他記得她很多事,包括她愛吃小顆的西紅柿,不吃青椒和洋蔥,蛋只吃蛋白不吃蛋黃,晨禱遲到,做禮拜時會望著天空發呆,諸如此類的小事他始終牢記在心。
而她自始至終沒正眼瞧過他,她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自己,沒有好奇心也不會接近正在玩耍的孩子,像一隻風箏老仰望著藍色的天。
會注意到她是因為她的背影特別孤寂,明明只是個孩子卻像歷經風霜的老婦,對漫長的歲月不抱希望,只是孤零零的等著。
沒人知道她在等什麼,相信她自己也不懂,就這麼日復一日的遠離人群,孤立自己。
當時會拿石頭扔她的理由很簡單,因她不肯理他,不管他有心或無意的走過她面前,她眼裡永遠看不見他,彷彿他只是一片秋天飄落的葉子。
「那是你沒有被石頭扔過,不曉得那感覺有多痛。」現在一回想起來還覺得痛,那顆石頭剛好打中她的後腦勺。
「妳在翻舊帳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他有過更痛的經驗,譬如被槍擊中。
輕按著胸口,葛元卓猶能感受子彈穿胸而過的灼熱感,劇烈的疼痛麻痺了他的感官,他看到不斷冒出的鮮血染紅他的身體。
當時他以為自己死定了,腦海裡想著他還有什麼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想著如果他死了,有誰會為他悲傷。
驀地他想起曾允諾瑪莉薩修女的事,於是拚了命掙扎著要活下去,他告訴自己還不能死,在台灣的某地有個人需要他,他沒有倒下的權利。
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又回來,他要完成自己的承諾,不管那個人是否真的需要他。
他很慶幸還活著,才能遇見她。
「小時候的惡行會造成長大後的陰影,我的感情線就是被那顆石頭打斷了。」所以她無慾無求,沒有喜怒哀樂。
「妳……」眼一瞠,葛元卓差點笑出聲。「不,我很肯定妳從小就是個缺乏情緒的小孩,絕不是因為我頑皮的行為。」
這麼爆笑的話出自她口中真叫人難以相信,她以為她還是做錯事不會遭受責罰的小孩嗎?
「你想推卸責任?」眼一瞇,她的語氣不無責備。
相反的,他很想負起責任,就怕她不願意。「不,我來負荊請罪了,負責修補妳的感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