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夫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趙福從尚書府大門口一路吆喝到內堂,腳下疾奔,手上忙著揮舞信箋,神情興奮。「三公子來信了!三公子捎信回來啦!」
「什麼?!」李玉如激動得從太師椅上跳起。
「噗──」正在啜茶的沈海被嚇得噴出甫入口的茶水。
「老爺,你有沒有聽到,趙福說咱們大頭兒捎信回來啦!」李玉如掩不住喜悅之色。愛子離家四個多月,不知道這一路上是不是吃好睡好,一路平安,這些日子真教她憂心極了。「這孩子真是的,離家這麼久才想到要捎封信回來,真是……真是……」
「夫人別心急。」沈海摟著愛妻,朝趙福伸手。「信呢?」
「在這兒哪,老爺。」趙福恭敬奉上。
「快,快看看大頭兒在信裡頭說些什麼。」思子心切,李玉如急催。
「慢慢來,夫人。」沈海表現得很鎮靜,可惜拿信的手頻頻顫抖,洩漏了他思子的心情。
李玉如不客氣地戳破丈夫佯裝的鎮定。「還說我,你不也是。說來說去這一切都要怪你,人家皇上都說不追究了,你還要我的心肝寶貝大頭兒去找塊玉賠給皇上,真是……真是沒事找事做!」想到就怨,可憐了她的心肝寶貝兒。
沈海摸摸鼻子,不敢吭聲。
三子離家的這段期間,他也沒多好過,憂心愛子安危之餘,還得被愛妻數落,著實鬱悶得很哪!
「夫人──」
「不提這些了!」李玉如一掌阻斷丈夫欲吐的苦水。「快,大頭兒信上說了什麼?」
沈海哀聲一歎,拆信閱覽,喜色逐漸染上風霜老臉。
「宜蒼要回來了!他信上說找到了羊脂白玉,大概再過半個月就會抵達南京城啦!哈哈哈……不愧是我沈海的兒子,果然有乃父之風,哈哈哈哈……」
「大頭兒要回來了?!」李玉如喜道,旋即奔出廳堂,站在門口吆喝:「還愣在那兒做什麼?趙福、李明、小環、翠丫頭……快!去把你們三公子住的別院給我徹底清乾淨,還有還有,吩咐廚娘,要她準備三公子愛吃的東西,還不快去!」
「是,夫人!」下人們立刻四處忙去。
快快快,他們的三少主子就要回府啦!
第十章
尚書府上上下下幾乎全出動了。
三、四十口人的眼睛全往東大街瞧,不放過任何一個從東邊走來的路人,看到相似的身影,大夥兒紛紛興奮地猛提一口氣,待看見對方並非引領期盼的那人,這口氣又默契極佳地同時以哀歎作結。
從卯時起,禮部尚書府外就是這等光景,持續到未時,已經嚇壞不少路人,搞得素日熱鬧非凡的東大街今日異常冷清,全都是讓尚書府的人給嚇得繞道而行。
引頸翹望大半天,不見年輕主子回府,下人們失望極了。
直到接近申時,受命守在東城門的僕役急急奔來。「回來了!三公子進城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一傳十、十傳百,少主子回府的消息從大門一路傳進內院廳堂。
不消一會兒工夫,沈海攜同夫人李玉如,在下人簇擁下步出府院大門,伸長脖子往東邊瞧去。
「哪兒?我怎麼沒看見人呢?」
「在……那裡!」沈海指著逐漸清晰的黑影。「瞧,就在那兒,正騎著馬過來呢!」
騎馬?李玉如轉頭問:「咱們家大頭兒何時會騎馬來著?」
沈海還來不及回答,么女沈蓉蓉己越過門檻,順著眾人望的方向看去──
「三──哥──啊──」
小小紅影隨著高亢的呼喊,直往黑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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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薛霞飛騎馬並行,一邊談天,沈宜蒼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喚,停住說到一半的話。
「有人叫你。」薛霞飛也聽見了。
兩人的視線循聲移向前方,一道紅通通的身影像火球似的,朝兩人奔跑過來。
「三──哥──啊──」由遠至近,聲音逐漸清晰。
「是蓉兒。」沈宜蒼笑說。「就是她這一聲『三哥』,讓我失手摔壞白玉觀音,不得不前往西域尋玉。」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非小妹這聲「三哥」,他也不可能遇上薛霞飛。
沈宜蒼微笑,迅速翻身跳下馬背,雙臂大張接住撲向自己的小火球。
「噯,才多久沒見,你變胖不少,三哥都快抱不動了。」
「三哥、三哥!」沈蓉蓉開心地大笑。「你這一出門,四、五個月不見人影,想死蓉兒了!早知道這樣,蓉兒就跟三哥一塊兒去找那個什麼玉的。」
「別鬧了,蓉兒,前往西域這一路可不輕鬆呢。」輕捏小妹鼻頭,他笑著走回停馬處。「來,霞飛,見見讓你狂飲飛醋的蓉兒。」
幹嘛還提這事兒!薛霞飛彆扭地嘟起嘴。
「三哥,她是誰啊?」沈蓉蓉好奇地睜大眼。
「是……」他低頭跟小妹咬起耳朵。
沈蓉蓉眼睛為之一亮,落在薛霞飛身上的眼神變得異常興奮。
他跟她說了什麼?薛霞飛緊盯著他,沉默地看著他單臂抱起沈蓉蓉一塊兒上馬。
身上多了一個不算輕的重量,並未影響沈宜蒼動作的流暢,足見這趟遠門非但增長了他的見識,也讓他擺脫文弱書生的形象,體力大增。
「霞飛姊姊!」沈蓉蓉熱切地向薛霞飛自我介紹,「我是沈蓉蓉,大家都叫我蓉兒,是我三哥的妹妹。」
「你當然是你三哥的妹妹,要不這聲『三哥』是叫假的啊?」薛霞飛應得有些意興闌珊。
沉浸在返家的喜悅中,沈宜蒼並未發現她的不對勁,策馬徐行,邊與小妹談笑。
片刻,三人兩馬停駐在尚書府前。
「大頭兒!」
乍聽華美的府院前,打扮光鮮亮麗的中年美婦大聲喊出這名兒,薛霞飛險些摔下馬背。
大、大頭兒?她往身邊人看去。「大頭兒是誰?」
沈宜蒼歎口氣,沒想到返家的喜悅來得快、去得也快,親娘充滿思念的呼喚,將他從遊子歸鄉的喜悅中拉回現實。
「大頭兒是我的乳名。」
薛霞飛低落的神情總算綻出一點興致。「喲,大頭兒啊。」
「霞飛……」除了娘,她是第二個能讓他大歎無奈的女人。
「你──」好不容易逮到糗他的機會,薛霞飛正要開口說話,未料思子心切的沈海夫婦擠上前,將她擋了開來。
見老爺、夫人這麼激動忘情,下人們也紛紛跟進,一轉眼,薛霞飛與沈宜蒼中間已隔了一堵人牆。
「大頭兒!」李玉如激動莫名,伸手抱住愛子,隨即又退離幾步打量。「讓娘看看,我心愛的大頭兒這趟出門是不是瘦了?」
「娘……」他倒覺得這趟路讓他氣力增進不少,身體強健許多。「我很好,您別擔心。」
「這樣哪叫好!你看你,又黑又瘦的,這怎麼得了?!」
「宜蒼回來應該開心才是,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沈海勸道,怕妻子又翻舊帳找他麻煩。
「還說呢!都是你的錯。」
「是是是,夫人,千錯萬錯都是為夫的錯。我們進去吧,宜蒼長途跋涉,一定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沈海握著愛子肩頭,以子為榮的心情在這簡單的舉動中已充分說明。
這話提醒了李玉如。「是啊,瞧瞧,我高興得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給忘了。走走走,娘已經讓廚娘燉了不少補中益氣的藥膳,還做了許多你愛吃的菜色,快!先去梳洗乾淨,瞧瞧你這身灰塵,這一路究竟吃了多少苦頭啊……」牽著兒子的手,李玉如在僕役前呼後擁下走進尚書府,興奮得忘了招待與沈宜蒼同行的人。
所幸,趙福還算細心,注意到這位與年輕主子同行歸來、一身江湖打扮的陌生女子。
「姑娘是──三公子的朋友?」
「嗯。」薛霞飛悶悶地應聲。她整個人籠罩在無法言喻的落寞當中,沮喪得連理人都懶。
愈接近南京城,就覺得他離自己愈遠,疏離的感覺始終隱藏在心中,直到方才人牆阻擋,隔開些距離,這種感覺才真正鮮明起來。
從西安到南京這一路上,沈宜蒼還是沒有告訴她,送回羊脂白玉後有何打算。
也許他的冷落就是答案吧,她想,而這念頭差點逼出她的淚。
噢,她討厭死他了,可惡的大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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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沈宜蒼遞交銀票的手在中途一頓。「把剛才的話再說一次。」
生怕對方反悔,趁他還在錯愕的呆滯狀態下,薛霞飛搶下那一千兩的尋玉酬金,一跳退到兩尺外。
「我說我要走了。」想了五天五夜不得安枕,到第六天,她終於做出了這個重大且嚴肅的決定。
與其被人趕,不如自己先識相地離開。
沈宜蒼幾個跨步,展臂直接將人摟進懷裡,牢牢抱住。
「你要走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