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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綠痕

  古老的氣味,自石門內黑暗的洞穴裡緩緩逸出,收刀回鞘的波臣一手掩著口鼻,跨過擋在前頭的碎石走進裡頭,洞穴的寒意立即令她打了個哆嗦,在她兩眼好不容易適應了裡頭的明暗後,正準備好好打量一下四處的她,在眼角餘光中,瞧見了一張沉睡的臉龐。

  最後一塊懸在洞口頂處的石片,在湮澄步至波臣的身後時自高處墜落,巨響之中,洞外的日光照進了洞內,同時亦照亮了黑暗中的那張臉龐。

  原以為會找到海皇,或是有關於海皇線索的兩人,有一陣子,就只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瞧著眼前這個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女人,不知為何出現在此處的她,安靜地睡在一張石床上,就在湮澄不經意踩著了腳邊的碎石時,她立即睜開了雙眼。

  不假思索,波臣隨即一手推開湮澄並抽出長刀,大聲朝她喝問。

  「妳是誰?為何妳會在此處?」

  自長眠中甦醒的漣漪,緩緩在石床上側過首,眼神有些朦朧地看向他倆,半晌,在集中了視線與思緒之後,表情有些訝異的她,一手撐著石床坐起,動作輕緩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後,舉步走向拿刀指向她的波臣。

  纖細悅耳的嗓音,迴繞在清涼的石洞內。

  「海皇在哪?」

  比她更想問這句話的波臣,在她愈走愈近時,發覺她臉上的睡意很快即被憤怒所取代,當陽光映亮了她那雙湖水般碧綠的眼眸時,她亦抬起一掌,下一刻,波臣只覺面前一黑,整個人像是一腳踩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手中之刀筆直落地,清脆的回音響徹整個洞內,大驚失色的湮澄忙兩手扶過像是站不住的波臣,一陣寒顫忽地自他手中接觸到的身子渡了過來,迅速竄向他的四肢,令渾身僵硬的他再扶不住波臣,只能與她一般跪倒在地。

  走至他們面前的漣漪,瞧了瞧他倆,在發覺波臣的體力與功夫都較身旁的湮澄好後,她彎身伸出一手抬起波臣的臉龐。

  「他在哪?」

  「海皇仍在沉睡,尚未……甦醒。」頭暈目眩的波臣乏力地揚著眼睫,只覺得自己像是大病了一場,不但渾身上下使不出半點力氣,腹裡更像有盆爐火正在悶燒。

  她怔了怔,「沉睡?」

  頻喘著氣的波臣,以不解的口氣問向她。

  「妳不知道?」所有三道的神子與人子都知道海皇睡了百年……這件神子眼中的陳年舊事,她卻連聽都沒說過?

  「把話說清楚。」聽了她的話,漣漪隨即一改先前不疾不徐的姿態,表情顯得有些緊張的伸出兩手,急切地扯住她的衣領向她催促。

  被她搖得全身更加不適的波臣,只好把話說得再仔細些,「自百年前的兩界之戰後,海皇就一直沉睡在海底,從未醒過……」

  什麼?

  兩界之戰後……百年?

  表情像是遭受了什麼打擊的漣漪,愕然地鬆手放開她站起,腦中一片空白地站在原地,許久過後,當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四下時,不經意瞥見洞外明燦的目光,與天際那抹熟悉的藍,當下滿是心慌的她連忙奔出洞外。

  久違的人間重新回到她的面前,景色與百年前相同未變的迷海,在她高高臨下地站上海邊的崖際時,毫不保留地映至她的眼裡,面對著這片一望無際的海洋,恍然以為一切如常的她,不禁感到有些心安,可自她耳際呼嘯而過的海風,卻在她的耳畔殷殷替她溫習著,方纔她在洞內所聽到的消息。

  一點一滴地,輕緩的心跳,再次在她的胸腔內加快了速度有若擂鼓,血色霎時自她面上褪去,她的眼眸緩慢地自海面上拉回,滑過眼前這座她曾經見過,但卻已不是她記憶中模樣的島嶼,在時光的沖刷下,它殘破荒敗得令她幾乎認不出來。

  如遭青天霹靂的她,難以置信地抬首看向天際,試圖在這面同樣湛藍的天頂,找尋往常那一座座漂浮在上頭的仙山,在找不到時,她心急如焚地趕緊在海面上尋找著,那些總是擠滿了迷海的船隻,與遠遠高高矗立在海面上的海皇宮殿,但她什麼都沒找到,她只找到了一片空虛,與一段被偷去的空白歲月。

  憑藉著身上還保有的神力,那一幕幕被她錯過的往事,在刺眼的海面光影裡跳至她的腦海中,她張大了眼看著這片海面上曾經發生的過往,海道眾神大舉遷徙、仙山墜落、兩界之戰的掀起與神子集權的崩壞……寶石般閃爍的藍色迷海,在一片動盪之後又再一次歸於平靜,白色的浪花在海面上騰起又墜落,一口口,吞噬了記憶中那耀眼的曾經。

  帶著鹹味的海風,像是石匠手中的鑿刀,在她心中一刀一血淚地雕出百年前的記憶,她聽見風掠過海面的呼喊,眾神皆已隱遁,再無神人留在人間。

  無法接受這事實的她,一手撫著額,怔顫地靠在一旁的山崖上想藉此穩住自己。

  她不相信……

  失去海皇的宮殿,在晴日下壯烈地沉入海中的景象,令她深深喘了口氣,她咬牙地看著步入海中的海皇,端坐在玉座之上,抬首看著她所處的這個方向,緩緩隨著逐漸沉入海中的玉座,一塊沉默地沉入了藍色的海底……

  我不會讓妳離開迷海。

  熟悉的聲音在心底響起,記憶中,站在她面前的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她頂上所有的月光,他身後一頭長髮披洩下來,像幕黑簾,將她困在簾後,也將她困在他的面前。

  她冷冷握緊了拳心。

  他是成功了,在他潛入海底沉睡,且眾神早就遠離人間後,如今迷海裡就只有她這個被留在人間的噩神未走而已,且只要海皇一日不解囚禁他們的結界,她也無法返回中土裡心愛的湖邊小居。

  她竟被他留在人間?

  一股涼意漫進她的體內,那一瞬間,眼前的海與天,枯島與從前,都像是黃昏時退潮的海水,一下子退得很遠。

  遍身冷熱交織,困躺在洞內的波臣,兩手捉緊了自己的臂膀,努力抵抗著這種像是她小時候曾患過的重病的感覺,她費力地舉起手探向一旁的湮澄,在掌心觸碰到湮澄同樣滾燙的額際時,一道窈窕的影子遮住了洞外的光影,眼熟的粉色裙襬,再次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喘著氣的她微微抬首,只見方纔那個一聲不響就跑出洞外的女人,兩眼閃爍著憤火,彎身蹲至她的身畔,一手抬起她的臉龐,以一種像是想要看穿人的目光直打量著她。

  「妳叫波臣?」收回指尖後,漣漪淡淡地問:「妳以為,來這島上就找得到關於海皇的線索?」

  「妳怎會知——」沒告訴她這事的波臣,不禁心頭一震,但她未竟的問話,立即止於外頭照進來的陽光下。

  波臣瞪大了眼瞳,啞然無言地看著近蹲在面前、背對著光線的女人,像是褪了色般,身影愈來愈淡,陽光彷彿可以照穿她單薄的身子似的……

  不,是真的可以清楚照穿。

  視線穿透她的身子,直接看見她身後的綠意以及藍天一角後,震驚的波臣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寒顫,而察覺波臣面上表情變化的漣漪,只是低首看了看自己,而後一臉習以為常地將身影恢復原狀。

  「妳……不是人?」這才開始對眼前被她擾醒的女人感到害怕,波臣努力想壓下語調中的驚惶。

  「跟我來。」漣漪並沒理會她的問題,逕自起身輕聲朝她吩咐。

  說得真簡單……波臣沒好氣地瞪著她說著說著就走人的背影,還在想到底該怎麼做,才能令這副不聽話的身子離開地面,但在漣漪步出洞外後,她的身子忽地變得輕鬆,方纔的病苦與冷熱像是根本就不曾存在過似地消逝無蹤,而與她一塊躺在地上的湮澄,也一骨碌地自地上躍起。

  站在崖頂等她的漣漪,在她攜著滿面恐懼神色的湮澄一塊來到身後時,朝海面抬起一手,白皙的指尖指向距此小島不遠的某處海面。

  「海皇的玉座就在那。盡妳所能,盡快將他自海裡找出來。」

  波臣有些遲疑地望向她,不明白她是怎麼知道海皇身處在哪,以及在她那張美麗得幾乎不像凡人的面容上,為何有著極力想隱藏,卻怎麼也藏不住的怒意。

  「妳找他做什麼?」對海皇這麼冒火的人,這輩子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敘舊。」

  潮水喧囂,整片海洋躺在無盡的光影裡,徘徊在岸邊的海鳥振翅遠飛,眼前分不出是海或是天的藍,令人不禁有種錯覺,錯覺頂上的藍天,像是墜進了海的那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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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鳩佔鵲巢的小子是打哪來的?

  忙了數個月才有空返回玄武島的滄海,拖著疲憊的步伐一路打發了早等著想見他的長老們,以及島上大批正等著他回來主事的官員後,只想好好睡上個幾天的他,好不容易才能脫身回宮,卻在來到寢殿的廊上時止住了腳步,瞇著眼瞪向殿內那名大約才二十出頭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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