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看這突兀舉動,眉心皺緊,伸手去拉,朱煙卻不起身。
「小煙,有話好好說,這是在做什麼?」朱棣問道。
朱煙拚命搖頭,含著淚說道:「父皇,不瞞您說,小煙喜歡上霜大夫了,他不能走呀!」
朱棣眸子一凜。「女子貞節為要,妳可有和霜曉天他……」
不讓朱棣說完,朱煙又是搖頭。
「咱們是清白的,他沒有和小煙有染;可小煙喜歡他,就算要嫁,小煙也只嫁他!」朱煙義無反顧地說道。
「小煙……」
「父皇,若您還疼小煙,就請順小煙這一回吧!」
朱棣凝視著朱煙,大手摩娑著她細緻柔滑的臉蛋。
實在太像了!朱煙不只外表,連內心都像她烈火性子的娘。
離火當年也是這樣不顧眾人反對,隻身來到他的身邊,無視宮廷之中陰狠險惡,為了她的愛情,在宮裡打滾了這麼多年。
但是,朱煙和龍離火身份不同,他不能答應女兒的任性請求。
他已答應定遠侯的求親,只差擇期宣告天下,現在出爾反爾,他沒有另一個公主能嫁定遠侯。
況且,看在霜曉天救小煙一命的份上,他給霜曉天一條生路,待他回到宮內,才發兵追緝這個男人!
他不想告訴朱煙這種殘酷的事情,他不能保護她娘,但他能讓她與世隔絕地生活著,不看也不碰污濁的塵世。
「方纔那男人意圖不軌,小煙,朕不能將妳嫁給叛亂之人。」朱棣陰冷地說。
朱煙一聽,心都涼了,明白朱棣已知,她也爽快不再隱瞞。「父皇,您知道?」
「那熏香味道有異,朕以龜息大法調息,所以沒有絲毫影響。」
朱棣閉息之後,便決定等霜曉天上前再一舉成擒,人贓俱獲,以此扣龍家謀反之名,徹底剷除心頭大患。
可沒想到霜曉天已是臨門一腳,卻功敗垂成,沒有動手行刺。
無論理由為何,他不可能原諒霜曉天,更不可能將小煙送給他。
朱煙淺淺一笑,眸光異樣冷靜。知父莫若女,若父皇知道了,那後果不堪設想。
「父皇,請您放過他。」朱煙說道。
朱棣拿起一旁煨著的熱茶,啜飲了口,朱煙看著他公私分明的表情,已知大事不好。
果不其然,當朱棣一喝完茶,將手放下之時,那茶碗因被強大內力所激,裂成片片,飛散在空中。
此舉乃是養虎為患、縱虎歸山之事,他不僅是一個人,他還是大明的皇帝,若他一死,必是風雲變色、天翻地覆,為了大明社稷,他不能縱容。
「不可能。」朱棣冷冷說道。
對於朱棣的答案,朱煙一點也不驚訝。「父皇,小煙願意嫁人,什麼都肯,只求您放他一命,他不過是個大夫……」
「可他背後有龍家在操作,龍家在海上勢力不可小覷,正如一隻尖刺抵著朕的喉頭,朕早想一除為快,以免夜長夢多!」
「可娘也是龍家的人呀!」
「朕得顧全大局。」
「連至親女兒之言,也不能讓您網開一面嗎?」朱煙話一說完,便額首叩地,只望能改變朱棣的決定。
對!那是決定,並不只是想法而已,父皇向來忌憚海上的龍家,她雖在碧山院,也早有耳聞。
只看每回海兒姊姊來探視她的情況,就可以一清二楚。表面上,龍海兒通行無阻,但暗地裡錦衣衛們都是全副武裝,弓箭無時無刻不瞄準著龍海兒。
連始終未能捨棄龍族之民身份的是嬤嬤,雖已久居宮中,也有不少眼線在查探她的一舉一動。
朱煙是裝傻,可她不是真傻,父皇說到做到,她不願讓霜曉天受到半點傷害。
看著向來驕縱的女兒,現在卻肯為了霜曉天放下一切身段哀哀乞求,朱棣不禁有些心軟。
但那父親對女兒的親情,在心頭也只湧現了剎那而已。
朱棣心中淺歎,他瞭解朱煙個性倔強,若已不打算順她的意,那就不必再多言了。
但唯獨對她,他不想當個言而無信的狡猾父親,他欠她和她娘太多太多,就算傷人,至少也應坦誠以對。
緩緩步下臥榻,朱棣不看身後朱煙叩跪的可憐姿態。
「小煙,朕已有所決,現在最重要的是,妳好好將養身子,待明年芙蓉花開、春光明媚之時,朕會讓妳風風光光、體面地嫁出去,讓天下人都知道六公主受到多大的恩寵。」
朱煙聞言,緩緩抬起頭,臉上全是淚水。「父皇,小煙從未向您討過恩寵,若今兒個真要討,就請您施恩放過霜曉天,讓他走吧!」
「唯有此事,朕不能答應。」
第八章
「小煙,妳這是在做什麼?」龍海兒朝著微笑的朱煙壓低聲音咆哮著。
無邊黑夜中,明亮如白晝的碧山院裡,貴氣無雙的寢宮中站著一個垂淚的婦人,還有正心急不已的龍海兒,都為了床上那個失魂出神的人兒,簡直快要瘋狂。
她不言不語掛著笑,看上去很好、很健康,臉色也紅潤得很;可這四個月來,她就是這副空殼樣子,若沒有人擺弄她,她的姿態和表情能鎮日不變。
唯一能引起她注意的,便是一碗又一碗奇香異氣的湯藥。
知道朱棣發兵追捕失敗,霜曉天順利逃脫回到瀧港後,她不再茶飯無思,很乖巧也很聽話地碗來張口,絕不囉唆,用這僅有的方法來悼念霜曉天。
整整四個月,永樂十六年靜靜地走了,永樂十七年來了,朱煙人還在,心卻死了。
碧山院比天牢還要堅固,插翅難飛,加上霜曉天離去的絕決,在在都使她心碎。
失去後更清明的心,愛和思念的極限,是一種痛到她不能自已的狂亂情感。說是怨霜曉天,不如說是恨他,也恨自己的懦弱。
她應該早就能察覺,卻刻意忽略,這麼長的相處,憑她的智能,應要看穿霜曉天的破綻,去深思他的動機,可她蒙上了心眼,不聽、不想也不看。
直到男人遠揚後,她才知道,當鴕鳥看見殘酷的現實時,是沒有辦法再多忍受一秒的。
任人送來一箱箱的婚禮相關事物,她卻雲淡風輕地像在守活寡,連是英查出霜曉天身份是誰,也無法再喚回她的神智。
是呀!連是英都知道事情不單純,只有她還傻傻地沉浸在喜悅裡,所以她活該被拋棄!
看著朱煙痛苦得神魂無主,是英淚流不盡,所以無視皇家圍剿龍家的敏感時刻,動用了最低調的方法暗中連絡上了龍海兒。
接到訊的龍海兒掩人耳目,趁夜前來碧山院,卻看見朱煙的活死人模樣。偏偏她看朱煙病痛纏身地長大,怎麼也放不下朱煙。
「小煙,說話呀!別悶在心裡,有什麼想法說出來,也才好想辦法解決。」龍海兒見朱煙不答,便又再問道。
朱煙呵呵笑了幾聲,總是渙散的眼睛瞬間閃閃發光。
「帶我到瀧港。」朱煙輕輕說道。
龍海兒聞言,傲眉一挑,冷笑了聲。
「妳的爹可雄才大略得很,向來不能忍受有人威脅到他的大位,所以他不光是通緝霜曉天,更是以此為借口來討伐我龍家;他早視龍族是眼中釘、肉中刺,而瀧港的所在地、地形等機密也被人暗中洩漏給他,現在正是兩家最危急的時候,唯有這一次,我不能再順妳的意。」
朱煙一聽,亮起的眼神又暗下。
今年一開春就暖,牡丹早早就結滿了芽苞,她已接到聖旨,明天便要被接回宮中待嫁,此生再無任何指望。
「那妳等著看我嫁人吧!」朱煙淡淡說道。
「妳和霜曉天不可能有未來的,他是前朝武將陽鉉後人,一家忠肝義膽,我沒料到,他居然是……」
「我不在乎他是誰,我也不在乎我是誰了。」
「小煙,妳別這樣。」
「唯一有能力帶我離開碧山院的就是妳,若妳不幫我,我還能求誰呢?明兒個回了宮,宮裡耳目更多,直到嫁人前我都視若禁臠;而嫁人那一天,父皇必會出動重重守衛,逼著我和一個陌生人成婚、圓房……我此生是霜曉天的人,若被定遠侯污了我的身子,我情願拿一條白綾,十八年後又是個乾淨女兒。」
語意極端,但朱煙說到後來居然浮現淡然的微笑,讓在場兩人都明白她不是隨口說說,而是拿定主意了,更是心驚。
見狀,龍海兒一掌拍碎了桌案。「小煙,妳這麼做沒有任何好處的。」
「誰說沒有?」
「不然呢?」
「至少我還有機會,來生再遇上他,不是以公主,而是個尋常姑娘身份……他痛恨的,不正是我的血嗎?而且,父債女償,我用鮮血還他陽家!」
「妳少胡說八道了!」
「是不是胡說,」朱煙勾了龍海兒一眼,而後眼神又飄向不知名處,「一個月後,海兒姊姊就會知道了!」
「妳是看準了我疼妳,非要逼我不可?」
看龍海兒氣紅了眼眶,朱煙笑著伸手撫摸她那蜂蜜色的容顏,但腦海裡卻浮現她毒發後,霜曉天懷抱著昏昏沉沉的她,一口一口餵她吃蜜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