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紅」本就是個相當迷你的戲班子,如今少了這兩人後,生意一落千丈,面臨無米可炊的困窘地步,坐困愁城的阿金,好說歹說也是名義上的戲班子老大,豈能眼睜睜地看大夥兒繼續吃苦受難……
於是他硬著頭皮接下這樁明知有危險的生意,來到關外的亦巴國——這個位於蠻荒地帶中的陌生國度,為亦巴王介紹所謂的中原文化。
阿金想想,整件事的最大失策,恐怕就是他算破八卦五行也不會料到,亦巴王竟會一眼就看上他們「天下第一紅」戲班子中,碩果僅存的台柱——珠櫻,還下令要珠櫻做他的女人。
唉。
這是天命?還是「天下第一紅」這戲班子取錯了名?這個戲班子的戲旦的確很「紅」,紅得把天底下所有男人都迷得神魂顛倒,迫不及待地將她們帶回家,只給自己一人欣賞,小器得不願與眾人同歡。
但即使怨歎自己沒有先見之明,也改變不了現實的困境。
阿金看破命運之神的作弄,對於多年奮鬥的好夥伴,還是抱著祝福的精神,願有情人終成眷屬,祈禱珠櫻能和亦巴王有個美好的結局,只是——
橫亙在珠櫻和亦巴王之間的,不光是懸殊的地位與章人的反對,還有此刻找上門的,亦巴王的未婚妻——奧屯多瑪。
奧屯多瑪頂著亦巴國大臣之女的光環,以氣質取勝,溫柔且落落大方的性子獲得亦巴上下一致公認為最適合的王妃人選,她這番親自上門,令「天下第一紅」裡的人個個露出訝異的表情,珠櫻更是立刻武裝起心防,擺出戰鬥的態勢,準備迎接對方所使出的任何招數。
大敵當前,也怪不得珠櫻就是了。
至於阿金看到奧屯多瑪的第一眼印象是,老實說,即便在街上擦身而過,你也不會特地為她回頭。
這並不是說她生得不好看,或是長得極其普通,相反地,她有一張清秀端整的臉蛋,小巧可愛的五官恰到好處地凸顯出慧黠的模樣,只是相較於她溫柔的臉蛋,她的穿著卻差到極點。
別誤會,阿金通常不會以服裝來決定一個人的價值,只是難以想像怎麼會有人願意穿上那樣一條土黃色的裙子,上套草綠色的綢衫,難道她不知道這種顏色的上衫會令人臉色枯黃,而穿上那種土色的裙子後只會顯得腿短、腰粗嗎?
若非這般不適當的搭配,阿金可以肯定奧屯多瑪會吸引更多男性的欣賞目光。
「不知多瑪姑娘這趟來是為了——」搶先出招的珠櫻,目光銳利戒慎地問。
「我想請求段姑娘一件事。」
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意外地擁有副甜美好嗓子的多瑪,違背眾人的期待,說出了這樣的話——「請你和我交換,代我嫁給王上吧!」
段珠櫻一愣,阿金也愕然地望著這貌不驚人卻語驚四座的小女子,跟著嚷嚷起來的,則是戲班子內最小的成員——小不點錦錦。
「咦?不會吧!你是說真的嗎?這不是太好了嗎?珠櫻姊姊,這下子你就可以順順利利做亦巴王的娘子,真的當上一國之後了耶!好厲害喔,寶坊姊姊是狀元郎的娘子,銀雪姊姊是天下名捕的娘子,再加上珠櫻姊姊是王后,那我豈不是這輩子都吃喝不盡,再不怕遇上壞人,或找不到靠山了!」
錦錦無視於大人們陷入一片岑寂的氣氛之中,高興得手舞足蹈地大叫萬歲。
「多瑪姑娘……」畢竟都是看過世面的人,珠櫻無法像小不點一樣樂觀,她高高地揚起一眉。「我不知道你提出這樣的條件,背後是否有其他的意圖,假如這只是你迂迴地想令我知難而退的計策,我可以告訴你,這起不了作用的。我段珠櫻是個直腸子的人,要拐彎抹角的話,恕我不奉陪。」
「不,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因為焦急而泛紅的臉,以及一雙因惶恐而睜大的眼,在在證明了奧屯多瑪的誠意,她絕不是為了刁難珠櫻而來的。
那麼……事情豈不變得很有趣了?阿金微笑地旁觀著這一幕,假使奧屯多瑪當真要珠櫻代嫁,不但可以化解亦巴王與珠櫻目前面臨的困境,還能順水推舟地將「天下第一紅」由折夥邊緣給拯救回來也不一定。
「那我就不懂了,天底下哪會有女人,甘心情願捨棄尊貴的王后之位不要,還反過來求自己的情敵代嫁——啊!我知道了,你是討厭亦巴王吧?說得也是,想當初我剛見到迪米契那傢伙時,也是心中直犯嘀咕,天底下竟有如此蠻不講理的男人。嗯,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珠櫻的快言快語與自問自答,根本讓奧屯多瑪沒有插話的機會,就下了一個結論!外帶賜與她一個萬般同情的目光說:「像他那種男人,的確不是你這種溫吞的女人能應付得來的。」
「是啊!像咱們珠櫻姊姊這樣,才能給亦巴王一點顏色瞧瞧。」笑嘻嘻的錦錦在旁邊添話道。
「小不點,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珠櫻倒豎起眉毛。
「呵呵呵……」躲到阿金背後,尋求安全庇護的錦錦吐個舌頭說。「我只是說出實情而已,誰叫珠櫻姊姊擺明就是個野丫頭嘛!!一點也不像這位大姊姊,看人家多溫柔啊!」
「好啊!看來我是太久沒有問候你的小屁股,你皮在癢了。」
珠櫻作勢撩起兩腕的衣袖,佯裝出凶狠的模樣,馬上換來小不點的大呼小叫。
「阿金快救命,我要被凶婆娘給吃了,快救救我!」
「閉嘴,這還不是你那張不知檢點的小嘴自找的!」
一大一小也不顧旁邊還有外人,再度上演追逐大戰,阿金只好陪笑地向奧屯多瑪說:「很抱歉,平常他們就是這樣吵吵鬧鬧慣了,一日不三小吵,三天不五大吵,根本就靜不下來。別去理他們,他們自然就會安靜下來了。」
「不,請不必在意。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反而還有點羨慕呢!擁有兄弟姊妹的感覺,一定就像這樣吧?一次也好!我多麼希望自己能有許多的弟弟妹妹,這樣就能讓我疼愛他們、照料他們了。」
她口氣中的寂寞,不由得令阿金多看了她兩眼。
她身上的「某些」氣質觸動了他的回憶,而且是屬於阿金不願再去憶起的過去,一段阿金想要遠遠地拋在腦後、封鎖在記憶最深處的……
「抱歉,我說了很奇怪的話嗎?」
或許是注意到阿金臉上瞬間浮現的不快,奧屯多瑪敏感地縮了縮身子,怯生生地詢問。
她這樣「善意」的舉動,卻如芒刺般讓阿金的情緒更添不悅。好像,實在太像了……記憶中的那人……奧屯多瑪的種種行徑,故意掩飾自己鋒芒的樸實穿著,時時刻刻留意著他人臉色的、心態,膽怯、畏縮的模樣,無一不喚起他的痛苦回憶。
這使得阿金不假思索地說:「奇怪的不是你的話,而是你的態度。」
「咦?」
奧屯多瑪明顯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她以無助的大眼看看四周,渴望有人能出面將她由這困境中拯救出來。只可惜珠櫻和小不點打鬧得正起勁,根本沒有留意到她身邊的空氣變得不同了。
「你真的是什麼名門千金嗎?這實在太奇怪了,我無法理解你的爹爹是怎麼教養你的,為什麼會有如此矛盾的性子,你有這膽子前來提議換妻,卻像個沒有主見、只懂得察言觀色的懦弱女子,你真的是奧屯多瑪嗎?」
窘紅了雙頰,她對阿金尖銳的問題無力招架,她一面退縮、一面搖著頭說:「我、我當然是……」
「阿金!真不像你,怎麼會說出這種欺負人的話呢?」
嘟起嘴,珠櫻總算注意到這頭不尋常的氣氛,停止和小不點錦錦的嬉鬧,湊過來幫腔說:「多瑪姑娘你也見過,那天宴會上她不就坐在那討人厭的老太婆身邊?別說你不記得了。憑你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怎麼可能會認不得呢?」
阿金抿著優美的唇角,垂下雙眼,沒有否認珠櫻的指責,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自詡多年來的鍛煉已經可使心如止水,即使遭遇再大的風浪或刺激,都可一笑化之。
莫非是心中還殘留著過去的毒素,他以為早已經洗淨的心,染著肉眼無法看到的黑漬,經年累月下來,已經化為無法磨滅的痕跡?所以才會在他得意忘形,以為自己成功拋棄過去之際,又闖入他的眼中提醒他——
硬生生地擠出一絲禮貌的笑,阿金欠了欠身子說:「我為我的失言向你致歉,多瑪姑娘。看來我八成是連日失眠,腦子不清楚了。不如你們慢慢商量大計,我去休息了,失陪。」
「阿金!」
身後傳來珠櫻的叫喚,可是阿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們所在的房間。珠櫻從沒看過他有這種失常的舉動,不由得納悶地說:「阿金是吃錯了什麼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