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人的平均身高居全球之冠,這半年來弗利索在身高方面的長進,就像是—點也不想辜負這個美名似的不斷增高。
他脫下沒能逃過大雨魔掌的白色軍帽,修長的腿交疊,以一種優閒而雍容的姿態坐著,透過模糊不清的車窗凝視著這個雨中的世界。
車子迅速穿越雨幕,一路上隱約可見被氣勢磅礡的大雨打得彎腰駝背的行人模糊的身影,以及勇氣可嘉逆著風雨奮力騎著腳踏車的人們。
車子在接近市中心的十字街口時稍微減慢速度,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弗利索那雙灰藍色眼睛不經意瞥見一個在灰濛濛的雨幕中吸引他目光的東西。
那是一座鑲嵌在三角建築大樓的電腦看板,由於面積驚人,色彩鮮明,過往的行人很難不注意到它的存在。
即使是在能見度極差的天氣裡,這樣的看板依然清晰可見,甚至具有當作地標的作用。
印象中,這座位於熱鬧的市中心、可謂兵家必爭之地的電腦看板,長期以來都由荷蘭的電子巨擘飛利浦公司所佔據,然而今天出現在電腦廣告看板上的卻不再是千篇一律又沉悶無比的電子產品,而是一家航空公司的廣告。
「非利浦公司怎麼把這一塊寶地拱手讓人了?」弗利索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托著臉頰,不經意地問。
灰藍色的眼頗感興趣地鎖住隨著車子的接近逐漸在眼前擴大的廣告短片。
「當然要換!」瓦列因非常驕傲的強調:「這完全是因為女王節就快要到來的緣故。」
瓦列因故意停頓了一下,目的是想吸引弗利索的追問。他總是無法克制的想要賣弄自己的博學多聞,但是他早該知道弗利索的成熟穩健跟二王子康斯坦丁的莽撞躁進是不同的。
弗利索沉靜寡言,學問卻淵博似海,因此,瓦列因期待這位外表溫和卻神秘莫測的王子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希望,很快便轉換成失望。
說真的,他必須承認,雖然自己從弗利索王子小時候便服侍他,但是他的心思諱莫如深,臉上卻經常掛著迷人的微笑,要想猜出他此刻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大概比預測荷蘭早午晚變換不定的天氣還要困難。
瓦列因卻一如以往,不管弗利索問與不問,便逕自說了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因為女王節快要到了,這家東方的航空公司特別針對這個節日招攬旅行團,而菲利浦公司想要在他們機艙內的電視打廣告,所以就提出交換條件,要想再看到菲利浦公司的廣告,得等到下一個月。」與弗利索比鄰而坐的瓦列因興致勃勃地說著這個小道消息,滿眼期待地望著英俊無比的王子。
然而……
弗利索一點反應也沒有,瓦列因欲哭無淚的想著,這種消息可不是每一個秘書都有辦法得知的哪!
話說回來,要不是弗利索王子一上軍艦就是半年、十個月的,他也沒有那個閒工夫去打聽這些有的沒的消息。
但是這也不代表當弗利索王子待在他的住所時,他就有忙不完的工作,事實上,當他由女王陛下的丈夫克勞斯親王的私人秘書轉任弗利索王子的秘書之後,他就有種提早退休的感覺。
到現在為止,弗利索王子從來沒有交付他任何一件可以稱得上「稍微」重大的任務過,當然,他必須很驕傲的承認,這是因為弗利索王子本身的才能太過卓越的緣故。
從自身的言行到處理事情的方法,弗利索都有辦法做到超乎完美,甚王讓最挑剔的媒體也找不出一絲毛病。
一家在歐洲執牛耳地位的媒體如此報導——
放眼歐州王室成員裡面,荷蘭弗利索王子的言行舉止堪稱為王室子弟的最佳典範。他優雅謙遜、彬彬有禮又進退得宜的行為表現,總是那麼輕而易舉的讓荷蘭人民忘記發生在這個橘色王朝的醜聞(注)……
這段報導簡直無懈可擊,瓦列因逢人就這麼說。
每當想起這段報導,瓦列因就會覺得與有榮焉。
說真的,弗利索王子還真的是沒有任何需要他操心的地方。
無論在公眾場合或是私底下的言行舉止,弗利索王子都讓人可以完全放心。
然而,他還是不免產生人老不中用了,類似這種不勝欷吁的感歎。
當瓦列因還一味地在那裡自怨自艾時,絲毫沒有注意到那一向溫煦如風、很少顯露自己真正性情的弗利索宛如止水的內心正悄悄地起著變化。
當瓦列因回過神來並且注意到一向不怎麼愛說話的弗利索竟然在喃喃自語時,他聽到的已經是屬於結尾的部分。
註:Orange奧倫奇,1814年荷蘭擺脫法國的佔領統治,合併比利時和盧森堡形成尼德蘭王國,第一任國王奧倫奇威廉一世(KingWilliamⅠofOrange)登基,開啟奧倫奇皇朝(HouseofOrange)直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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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漪,不,就好像鬱金香花綻放的那一刻……」
那是一種只有在欣賞梵谷或林布蘭的藝術作品時,才會出現的充滿讚歎與無限嚮往的口氣。
「對不起,弗利索王子,您剛剛說什麼來著?」瓦列因最困擾的是除了摸不準弗利索王子的心思之外,還常常被他突如其來的自言自語搞得腦筋一團亂。
完全不去理會瓦列因的問話,弗利索神情專注地沉浸在不同於靜態的藝術作品昕呈現出來的視覺震撼之中,原本閒散優雅的雙手甚至不自覺的握緊。
「不,就像是庫肯霍夫公園裡上百萬朵的鬱金香花在瞬間怒放一樣……」這次,弗利索的口氣甚至夾雜著讓瓦列因無法理解的感動。
「您到底在說些什麼啊?」瓦列因納悶地問。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格外感到自己英雄無用武之地。
照道理說,他從弗利索王子六歲起就跟在他身邊,對他的心思應該瞭若指掌才對,偏偏直到現在為止,他還是有種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甚至是霧裡看花的感覺。
承襲了碧亞特麗克絲女王行事低調、儉樸沉穩的特質,弗利索王子隱蔽在斯文優雅外表下的卻是連他這個私人秘書也難以一窺究竟的神秘世界。
怎麼會突然出現這種受到感動的語氣呢?斜睨著弗利索俊美無比的側臉的瓦列因眼中不禁透露出疑問。
瓦列因想起一家專找荷蘭王室麻煩的八卦週刊曾經報導——
雖然弗利索王子的表現一向可圈可點,然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雙溫和而沉靜的眼中似乎少了那麼一點荷蘭人與生俱來的熱情……
輾轉得知這樣的報導時,瓦列因當場氣得七竅生煙。
簡直是胡說八道!他們根本就不瞭解弗利索王子,如果他們見過弗利索王子在欣賞偉大的藝術作品時的眼神的話……
那種巨大的熱情,足以媲美梵谷作畫時的狂熱與專注,一種強烈到連他這個陪同欣賞的旁觀者都彷彿要為之燃燒起來的熱情,沒有親眼目睹過的人絕對無法想像,一向以斯文溫和面目示人的弗利索王子竟會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一面。
問題是,放眼四周,除了遮蔽視線的大雨和在雨中顯得模糊不清的行人以及斜對面射來的車燈之外,完全找不到一件跟「藝術作品」這四個字沾得上一點邊的東西啊!
那麼弗利索王子這突如其來的熱情眼神又是怎麼一回事?
瓦列因將視線從弗利索王子的側臉上拉了回來,然後他立刻感謝起自己跟在克勞斯親王身邊時的敏銳度不曾因弗利索王子的棄而不用而銳減,他很快便發覺引起弗利索王子有如此異常反應的原因了,而這根本不需要費什麼工夫,因為在一片灰暗之中,有個即使在視線不清的大雨中也會引人想要多看一眼的東西。
那是一批從天而降的東方美女,她們那完全不同於西方美女的容貌卻符合他們想像中的東方美女柔和而中庸之美的臉蛋,正透過色彩鮮明的廣告看板,一遍又一遍的刺激路上過往人們的視覺。
由于飛利浦公司的廣告長期佔據這個看板,使得人們因習慣而幾乎遺忘了這個東西的存在,這一批東方嬌客的到來,賦予這塊看板新的生命力,再加上西方人對東方人的好奇,會引人注目也是理所當然的。
而弗利索王子對於神秘的東方世界,一向有著濃厚的興趣,但是那種興趣向來是針對藝術作品,而這個商業化的廣告是跟藝術作品一點也扯不上關係的。
既然不是看到偉大的藝術作品,那麼弗利索王子又為何會出現只有在欣賞藝術作品才會出現的渾然忘我的眼神呢?
就在瓦列因再度因為無法瞭解弗利索的心思而忍不住想要抱頭苦思的同時,車子在十字街口的紅燈前停下,這剛好讓弗利索和瓦列因有時間以極近的距離把這個廣告鉅細靡遺地再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