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就是一直沉睡著。
沒有一個醫師可以給她答案,為何好端端一個人會突然昏迷不醒?
他們只會說,人腦是世上最複雜的構造,誰也沒辦法確實地解開其中的奧秘。龍非也許是因為撞到腦子、傷了神經,才會造成長久昏迷。
也或者,他是受了什麼劇烈刺激,因此沉睡不醒。
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總之,沒有人可以告訴水姚,為什麼龍非就這樣睡著了?他還會清醒嗎?
誰也沒有答案。
水姚默默地陪著他,一天、兩天、三天……從初春一直到入夏,整整一百零二天,就眼他們曾經相處過的時間一樣長。
他連睜開眼睛一次都沒有。
他就像個天真的孩童,睡得那麼香、那麼甜。
現在,他的頭髮是純然的漆黑,再也沒有那些嚇死人的顏色,但她突然很懷念那備受驚嚇的日子。
「你知道嗎?龍非,天真無邪的氣質完全不適合你。」她手指輕刷著他黑亮的髮絲。「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使壞作怪的樣子。」
她的手順著他的額,撫到瘦削的雙頰,軟趴趴的肌肉,真的一點也沒有昔日那威風凜凜的樣子。
「你還會醒嗎?還是你想就這樣一直睡著?」她俯下身子,雙唇湊近他耳畔。「我真的不想看你如此憔悴下去,這樣的龍非不是龍非。」
她的手從他的雙頰下移到他的脖子。「你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嗎?我很討厭。」她輕聲說著,兩隻手都擱上了他的脖頸。
「水小姐,」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是老周。「妳在幹什麼?」
她沒有說話,繼續握著他的脖子,良久,淡淡的輕歎出口。「我在想,要不要幫龍非從這樣困境中解脫出來?」
「非哥未必不會醒。」老周說著,走過去,移開她的手。
「但也未必會醒。」她茫然看著自己的手,有點不知身在何處、正在幹什麼的感覺。
「有賭未為輸。」
「是嗎?」老周相信龍非不會死,可是她呢?她……她的腦子一片混亂,連該做什麼事、如何去思考都忘記了。
「水小姐,我相信非哥不會輕易認輸的。他一定會醒。」
水姚怔怔地看著床上的人,蒼白、瘦削、虛弱,他哪一點像龍非?
「如果是龍非,我也相信他不會認輸,但是……這個人真的是龍非嗎?」她指著床上的人問老周。
「水小姐,在妳心裡非哥又是怎樣一個人?妳確定自己認識真正的他?」
「我總共和龍非相處過一百零二天。」過往的回憶又開始在她腦海裡混亂地轉著,像走馬燈、像雲霄飛車,把她的腦子攪成一團漿糊。
「但我跟著非哥一起打拚已經超過十年。」老周極有自信地挺起胸膛。「我們一起經歷過無數難關,比親生兄弟還要親密,我難道還會認錯非哥?我肯定床上這個人就是非哥,他只是一時失敗了,但他會贏回來的,我保證。」
很多很多的畫面、言語在水姚的腦袋裡攪和著,攪得她頭疼欲裂。
老周的話很有道理,但是……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她努力地回想,讓那無止盡的回憶在她腦海裡衝突、爭鬥,直至爆出劇烈的火花。
唔!她痛得悶哼一聲。那感覺像是全身每一根神經都飽受凌虐。
但是火光過後,一點清明慢慢浮起,是龍非,他正在對她說:「我已經擁有夠多的面具,而今,我想要一個可以完全坦白自己的地方。」
龍非從來沒有用真面目示人,包括在她面前。所以他才會向她渴求那個「無條件信任」的誓言。
而既然龍非從未展現過真我。世上又有誰能真正看透他?
答案是:沒有。
老周自言認識真正的龍非根本是騙人的。
她迷茫的眼神慢慢的沉澱,恢復成冷靜。
這一回,她不想再相信任何理智的分析和判斷,她要依靠她的直覺。
真是怪異,她這個最不該感情用事的臥底竟有一天得拋棄所有算計,憑借感覺來行事,也許有一天,她會後悔。但……誰曉得呢?
「或許你相信床上的人就是龍非,但我的心告訴我,他不是。」話落,她毫不遲疑地轉身就走。
「水小姐,」老周急追上她。「妳要去哪裡?」
「我從哪裡來,就回到哪裡去。」她說。
「妳要回國際刑警總部?」他大驚。
就憑凱的出現,老周他們能查出她來自國際刑警也不奇怪。
她坦然頷首。「當然,我還欠他們一年的白工。」
「妳替國際刑警工作不過是為了有張完美的身份證明,這種東西我們也可以給妳,妳完全不需要再回去幫國際刑警打白工。」老周急道:「況且,以非哥對妳的重視,他一定不願意妳再去做那些危險的工作,所以妳就別再回去了,留下來好嗎?」
呵呵呵……水姚突然大聲笑了起來。「老周,也許你心裡的龍非跟我心裡的龍非從來不是同一個人。但我可以告訴你,我認識的那個龍非絕對會非常欣賞我的冒險與詭計,他愛死跟我一起去衝鋒陷陣了。」
「不可能,非哥一向不贊同女孩子去幹冒險的事。這一點從他身邊從來不用女性下屬就可以看得出來。」
「那是對別人,不是我。我是獨一無二的水姚,百分百的例外。」她充滿自信。
那光采的模樣,連老週一時都有些呆住了。
直到水姚越走越遠,老周這才緊急回神,衝著她的背影喊:「就算妳想冒險,也沒必要非選國際刑警不可吧?」
「我對國際刑警有過承諾。」
「妳什麼時候尊重過誓言了?」
「在我高興、我願意、我喜歡的時候。」她的聲音已經遠得幾乎聽不見了。
但老周還是完整接收到她想要表達的訊息,並且氣得整張臉泛紅。
「見鬼了,非哥怎麼會喜歡上這麼恐怖的女人,該死!」他……他趕快打電話去也。
第八章
時隔半年,水姚終於又回到國際刑警總部。
雖然她不具有正式的國際刑警身份,但因為領她進來的凱是個職位高、資歷深又優秀的探員,所以水姚在這裡還是挺受尊重的。
加上她九年多下來,表現一流,國際刑警總部甚至找過她商談,待十年期約一滿,要不要正式加入國際刑警?
當時她回答要考慮看看。
但其實,她如果真的討厭替國際刑警工作,早八百年前就跑人了,憑藉著她的機智狡猾,除非她自願,否則誰能迫得了她做白工?
她在這裡是混得挺快樂的,雖然常常戴著面具過活有些累,但很刺激。
經過三個多月平靜地陪伴在「龍非」身邊,等候「他」的清醒,她徹底覺悟,這一生,她是與平凡無緣了。
她討厭那麼沒有起伏的生活,讓她完全沒有活著的感覺,甚至……她幾乎差點殺了「龍非」再陪他一起去。
幸好她最後覺醒了,不,應該說,那場戲越看越假。龍非被害了,他底下那群兄弟是會很悲傷,但他們是什麼樣的貨色?個個都是江湖成精的老油條了,在短暫傷心後,應該深思報仇大計才是,怎麼會連著三個多月就陪著她在那邊咳聲歎氣?
沒有道理的事情,中間就一定會有問題。這該死的龍非,居然搞那種爛把戲玩她,等她找到他,非讓他好看不可。
因此,若無意外,在國際刑警給她一張真正的身份證明後,她還是會選擇這裡做為長久工作之地。
國際刑警或許不是世上第一大組織,但實力也算不錯,堪與龍非抗衡,她決定以這裡做靠山,跟龍非作對一輩子。
不過——
她真是作夢也想不到,僅僅半年,國際刑警總部怎麼……像被龍捲風、地震加水災同時肆虐過一遍似的,士氣低落,探員個個垂頭喪氣。
「哈囉,各位,你們被閹了嗎?怎麼一點精神也沒有?」那清脆中又飽含著滿滿惡劣的嗔嗓,讓所有人眼睛一亮。
「水姚!」傑克第一個衝過來。「真的是妳,妳……妳還活著?」他兩隻眼睛都亮成心形了,看來他對水姚頗有意思。
「不,我已經死了。你現在看到的是鬼。」說著,水姚真的對他扮了個鬼臉。
「妳這傢伙……」傑克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真是枉費大家為妳擔心個半死。」
「拜託,凱沒有告訴你們嗎?我是遇到了一些麻煩,但沒有生命危險。」
聽到凱的名字,傑克欣喜的表情瞬間黯沉一片。
水姚也發現不對勁。「怎麼了?」
「凱失蹤了。」傑克沉重地說。
「他去了一趟大西洋,但應該回來了吧?」三個多月前,凱雖然把她和龍非追殺得掉進海裡,但最後仍是沒除掉龍非,後來龍非的屬下趕到,控制住場面,凱受到監視,可一等船靠岸,凱立刻被釋放,這一切都是她親眼目睹的。而且她相信以凱的本事,一旦獲得自由,幾乎無人再有能力逮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