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意洗淨長髮,潔淨了身子,直到身上的髒污半點不剩後,她才坐在浴盆中,默默張開手心,注視著那些擦傷。
先前,她的手心也有著傷。
那是她從鐵索衣眼上聞見大豆味道時,心裡難受又錯愕,一時沒留神,才把沒穿線的細針扎進了手心。
雖然,不久之後,手心裡的細針就取出來了,但是那個結,卻還揪在她心口,始終沒有消失。
一滴淚蘊在眼角,悄悄滑下粉頰,落進浴水裡。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論醒著睡著,其實都在擔心著。
她好介意那個豆腐西施、好介意鐵索那日的憤怒,她更介意,他當初的想法是什麼?他先前是不是被迫娶了她,所以這會兒,要是龍無雙開口,他也願意再娶一個?
紛雜的思緒剪不斷、理還亂,她收攏手心,握拳靠在唇邊,好希望鐵索就在身邊。這一次,她不會再怯懦了,一定要鼓起勇氣,把事情問清楚——
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丫鬟們驚慌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好了不好了,外頭又有人找上門來了!」
「是怎麼回事?」
丫鬟喘著氣,過一會兒才有辦法說話。「無雙姑娘把豆腐西施帶回來,那個逼婚的人要上門來搶人了!」
「甭擔心,這事又不是沒發生過。」另一個丫鬢倒是很鎮定。
「這次不同,對方武功好強呢,黑無常正在應付,打得好激烈、好嚇人呢!」
坐在浴盆裡的滿意,先是一呆,接著連忙起身,抓起衣裳就往身上穿,甚至不管長髮未干。
隱約的刀劍交鳴聲,從前頭傳來,她掛念著鐵索的安全,就怕他在激戰中會受傷,雙手都在顫抖,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能扣上衣扣。
穿妥衣裳後,她連繡鞋都來不及穿,打開門就直接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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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客棧的大門前,惡戰稍停。
兩個男人交手了幾回合,雖然戰況激烈,打得讓人心驚膽戰,但是勝負漸漸可分,持著大刀,嚷叫上門的那個,已經落了下風。
身為始作俑者的龍無雙則是神色自若,老早就讓奴僕們把桌椅搬到台階上。她就坐在那兒,喝著上好的滇紅金芽,嗑著玫瑰瓜子,像是觀賞一齣好戲似的,坐在那兒觀戰。
一個肌膚白嫩的姑娘,不安的杵在旁邊,雙眼直盯著惡戰中的兩人。
揮著大刀的男人,幾次搶攻不下,連最引以為傲的刀法,也次次被這黑衣男人破解,他心中大驚,連忙在絕招使盡前,險險收刀停步。
大刀才剛收回去,鐵索也停手了,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像尊石雕似的,冷冷望著他。
男人心裡駭然,卻礙於江湖人士的顏面問題,不肯就此撤退,咬牙舉起鋼刀,轉而指向龍無雙。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就算落了下風,他還是硬著頭皮叫囂。
「甘陝八惡裡的頭刀吳霖,對吧?」龍無雙啜了一口熱茶,慢條斯理的回答,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既然知道我是誰,你還有膽子搶我看上的女人?」吳霖努力把小眼睛睜大,醜臉猙獰的放話威脅。「你惹了老子,就等於惹了我那些兄弟,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哼,人多勢眾,這女人總該怕了吧?
龍無雙冷笑一聲。
「我就是要搶!還要讓她嫁給我客棧裡的人,讓她作別人的老婆。怎麼樣,你不服嗎?」她口不擇言,刻意挑釁,卻沒有發現,裸足奔出客棧的滿意,正巧聽見這番戲言,臉色唰的變得雪白。
吳霖狂吼一聲,氣得再度掄起鋒利的鋼刀,刀鋒閃出一道刺眼鋒芒,直直往台階上劈去。
龍無雙坐在原處,手拈著玫瑰瓜子,有恃無恐的微笑著。靜立在一旁的鐵索,身形驀地一動,速度快如鬼魅,轉眼已擋在刀鋒與龍無雙之問,揮出長刀急擋,迎向吳霖的刀勢。
鏘!
銳響刺耳,讓所有人心頭一驚。
吳霖被激得心頭火起,大刀使得飛快,漫天的刀影,全往擋路的鐵索身上砍去。
長刀連擋,銳響連聲,愈急愈快愈響,震得人耳膜發疼。鐵索縱然全身都被罩在刀光中,卻臉色依舊冷然,眼中波瀾不興,所有的攻勢,一一都被他的長刀擋下。
但站在門前的滿意,壓根兒就不懂武,她眼看著吳霖的大刀愈揮愈快,就怕鐵索會受傷。
當那把可怕的大刀,終於覷得一絲機會,驚險的擦過鐵索衣袖時,她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脫口而出。
「小心!」
那聲輕喊,同時傳進兩個男人耳裡。
鐵索下顎一緊,滴水不漏的防禦,首度綻了個縫。
這些微的反應,卻讓吳霖瞧出端倪。他急中生智,反手橫刀,不再攻向眼前的黑衣人,反倒朝著滿意揮刀而出。
鐵索簡直嚇得魂飛魄散!
他萬萬想不到,滿意會突然出現。
眼看那把大刀,即將劈著她的小腦袋,他臉色乍變,也顧不得再戰,閃身上前,一把抓住她飛身而退,瞬間閃開數尺,避開刀鋒可及範圍,這才沒讓她被當場砍成兩段。
風聲在耳畔呼呼作響,她緊閉著眼,縮在他懷裡,雙腳才一落地,連氣兒都來不及喘一口,厲聲暴喝就在她頭上響起。
「誰讓你出來的?!」鐵索擰眉怒罵,表情猙獰,比被她灌醉迷倒那晚更可怕。
「我……我……」沒見過他這麼生氣,她雙肩一縮,縱然有些害怕,卻還是要問。「你有沒有受傷?」
他心頭一暖,卻也同時一緊,知道這個小女人無疑是他的死穴。只要有她在場,他的一顆心就只能懸在她身上,根本無法對付敵人。
為了她的安全,他怒聲又是一喝。
「回去!」
「可是——」
「回去!」
幾聲的怒喝,嚇得滿意連連後退,眼裡湧現水霧,心裡更是覺得好委屈。她不敢爭辯,卻又不想離開,好想留在當場,確定他安全無虞。
夫妻二人在一旁僵持不動,卻讓吳霖逮著機會,飛身撲上台階,一手扯住豆腐西施,抓了人就想跑。
「啊——」白嫩的小女人掙扎著,發出驚慌的叫聲。
眼看可口的嫩豆腐,竟在她眼前被搶了,龍無雙哪裡嚥得下這口氣,手一拍桌子,玫瑰瓜子震得到處都是。
「黑臉的,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去把人搶回來!」她氣急敗壞的喊道。
鐵索臉色一沉,深吸了一口氣。
「快點進去!」他語氣極凶,匆匆拋下這句話,咬牙就飛身而出,不過眨眼的功夫,輕易就追上了吳霖,扯回那驚叫不已的豆腐西施。
黑影在空中疾轉數圈,緊接著橫空一踢,正中吳霖的胸口。
那一踢力道奇重,把吳霖踹得飛出丈餘,哀嚎的飛回來,重重摔在龍門客棧的台階前,連嘔了幾口鮮血,接著就腦袋一歪,傷重得昏過去了。
鐵索攬著豆腐西施,腳尖一點,也回到台階前。
那白嫩的小女人,老早就嚇壞了,被他扯回來後,就順勢倚偎在他身上,雙手抱著他的頸項,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還仰起臉兒,無限感激的看著他,彷彿願意以身相許,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但是,硬著頭皮「抗命」,尚未回客棧裡去的滿意,目睹這場英雄救美,小臉已是慘白至極,身子也輕顫不停,比先前跌進泥坑裡更冷。
他抱著另外一個女人他抱著另外一個女人他抱著另外一個女人他抱著另外一個女人……
又有一大串字,在她腦子裡奔來跑去。她想起龍無雙說的話、想起丫鬟們說的話,一時只覺得眼前發黑。
所以,這是真的嗎?她最最恐懼的事,其實就是事實?鐵索真的要再娶一個妾?
她看著眼前那一對男女,喉中又酸又苦,終於再也壓抑不住,一聲啜泣衝口而出,眼淚像是小雨似的,嘩啦啦的流下來。
他剛剛怒喝她,非要她進去,不讓她留在這兒,是不是就是不想讓她瞧見這一幕?
瞬間,她好恨好恨自己。
要是早些進去,她就不會看見鐵索懷抱另一個女人的景況,她的心也不會這麼痛了……
心痛一陣接著一陣,尖銳得像有無數細針在刺,她再也無法承受,用手掩住臉上的淚,轉身就往門裡跑,揪在她心口的結,被扯得又牢又緊,像是再也無法解開。
那傷心欲絕的表情,對鐵索來說,遠比當胸一刀更厲害。
看見滿意哭著跑開,他無聲的低咒幾句,還以為是自己凶過頭,把她嚇著了,當下丟開軟趴趴的豆腐西施,舉步就要追上去。
那塊嫩豆腐,哪裡禁得起這一摔,軟跌在地上時,還疼得哀叫一聲,像在抗議他的粗魯,半點不知憐香惜玉,他卻連看都沒看一眼。
只是,厚靴還沒踏進門檻,龍無雙就出聲了。
「站住!」她端著玉琢的杯,也不管滿意哭或不哭、鐵索急或不急,硬是要把他強留下來。「這裡的事還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