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來。」他撐著傘,命令式地說道。
「沒關係啦。」她看向他西裝外套上的水珠,突生衝動想撥開他肩上的水珠。
於是她往前一站,在他以為他的命令對她產生效用時,她卻用小小的手撥開他肩頭上的水珠,然後又退回了大雨裡。
她從來就不曾和男人靠得那般近,她不敢靠近他,害怕他緊迫盯人的眼光,更害怕兩人緊偎著共撐一把傘那種怪異的親暱。他們只是陌生人呀。
他又開始不說話,只是緊盯著她,像在打量也在思索什麼地望著她,動也不動,害她大氣也不敢吐,只能硬著頭皮,視線對著他那雙黃泥斑斑的皮鞋,任雨兜頭而下。
雨,漸漸變大了。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站著。
突然地,他把傘給用力往後一扔——
林意真視線觸及泥地上的傘,不解地抬頭對上他深如海洋的眼。
兩人就這樣站在大雨中。
「我從來沒輸過。」他的神情嚴肅,心中像是做了什麼重要的決定而開口。「過去的三十年裡,我從不知道『輸』是什麼滋味。」
啊?他在說什麼?「那真是太好了。不像我,我很少贏過。」雖然對他的話摸不著頭緒,但她仍力圖扯出一個微笑。
他怎麼了?是不是瘋了?講的話漫無邊際,讓人摸不著頭緒。他想表達什麼?顯現他有多麼優秀嗎?
「你的確很平凡。」他將她上上下下再度打量一次。
這已經是今天第二度聽見他說她很平凡,她皺了一下眉頭,微惱道:「我知道我很平凡,不需要你一直提醒。放心吧,我會跟我爸媽說,這一切根本就是一場荒謬的鬧劇,平凡女不會想嫁給你這個高貴男的啦。這樣可以了吧?」
切!看不起她呀?
「你不想嫁給我?」他挑眉。
「我追出來就是要跟你說這個的啊!你們家和我們家差那麼多,感覺上就很不配。還有,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又不是丟綵球招親,幹嘛要因為你家那個無聊的傳統而勉強兩個陌生人在一起?況且我們彼此都不認識吧!」心裡一股火氣上升,是因為被別人看不起。她真是倒楣,居然和一個瘋子站在田梗裡淋雨。「走啦,走啦,回去告訴他們叫他們停止這場瘋狂的主意,不要再亂來了啦。」她繞過他,彎身撿起地上的傘。瘋子!有傘不撐的瘋子!她才不要嫁給一個瘋子。
「問你幾個問題,你只需要點頭或搖頭。」顧不得兩人都站在雨中,他捉住她想打開傘的手,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她:「我家很有錢,對吧?」
她點頭。
「我長得不錯,對吧?」
她再點頭,事實上是長得很不錯。
「我的學歷、財力、長相、家世都很不錯,對吧?」
她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點頭。
「而你很平凡。」他直述,語氣聽不出任何惡意,在林意真皺眉之前接著說:「你只需要點頭或搖頭。」
林意真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那又怎樣?」就是不肯正面承認自己的平凡。
「我樊御沒有輸過,在我這一生中最大的失敗就是你。」他停頓了一下。「而你,你說你很少贏,但你聽好,你這一輩子贏過最大的獎品就是我。你贏了我。」
他眼前的這個女人一臉不以為然,好像他的話是火星話般,而她聽不懂。
林意真看向神色認真的他,決定把他一個人丟在雨中。大雨當頭,他的名牌西裝報銷了,而他居然不心疼他的西裝,只在意那無聊的輸贏。他一定瘋了!
而她不想再陪一個瘋子繼續淋雨。她要走了。
「我很冷,我要先進屋了,你愛淋雨就淋吧。大叔,再見。」
「你贏了我,你沒聽見嗎?」他拉住她,用著無比認真的眼神說:「我決定娶你。」那表情在說他委屈一點沒關係。
啊?真的瘋了?
「剛才扔下傘的那一剎那,我就已經決定了。夫、妻,夫、妻,何謂『夫妻』?自是兩人一體,互患互難。剛才我看見你站在雨中,踮起腳尖吃力地幫我撐傘,自己卻淋得一身濕。我們之間雖然沒有感情基礎,但我可以告訴你,你將有一個不會離棄你的丈夫。在往後的日子裡,你若淋雨,我會陪你。」他打開了傘,罩住兩人。「我若打傘,也一定不會忘了留你的位置。」那眼神不帶愛意,只有無比認真的承諾。
帥斃了!任何女人聽見帥哥說這樣的話一定會感動到痛哭流涕吧。
可惜的是……
「哇——」林意真拔足狂奔。「他瘋了,他真的瘋了呀!」
第四章
凌晨兩點。
趁著大家都睡了,一個女人背著一個塞滿衣物的大包包,就著微弱的月光,鬼鬼祟祟地穿過曬穀場溜到牆角。遠方不時傳來狗叫,她知道那必定不是她家的黑狗小黑,只因小黑嘴裡正啃著她丟給它的雞腿,沒空理會。
她終於知道有錢人說的話是多麼的有份量!當她大嚷著他瘋了居然願意娶她,大家都不相信他瘋了,反而回頭用一種打量怪物的眼光看著她,似乎那個瘋掉的人是她;而她也終於知道父母子女的親情是建築在多麼薄弱的基礎上頭了——他們居然沒人問過她的意見,就要把她嫁給一個瘋子!
天啊!林意真想到就頭皮發麻。那個瘋子居然要她和他們一起回台北打理婚禮事宜?切!她才不會自投羅網哩。她笨雖笨,但該聰明的時候還是很聰明的,於是她用需要整理東西為藉口,多留了一天。哼,她會留著才有鬼哩。她必須逃;逃離這群瘋子,這群拿她未來幸福開玩笑的瘋子。
順著下午就刻意堆好的鐵架,她順利爬上去,掏出包包內的繩索綁住,她的行李,然後牽著繩索的另一端快速地將行李往外掉。感覺到行李已經不再下降後,她將繩索往外一丟。
非常俐落。太好了!一切都如她預的一般順利。她在心中大聲為自己喝采,沒發覺沉重的行李似乎太早到達地面。
接著她雙手一搭,使力攀上高牆……呃……掛在牆上。她背對著即將降落的土地,只因她覺得正面往下跳會覺得牆很高,而背對著往下跳比較沒有恐懼感。
嘖嘖嘖……樊御在心底暗笑她滑稽的下降姿勢,放下剛接住的行李,穩住下盤,準備再接住下一個從天而降的「重物」。
她閉上眼睛,將手放開,準備迎接接下來的下墜感——卻發現自己的下半身被人牢牢抱住。
「唔……」她倒抽一口氣,嘴裡驚呼尚未出口就被牢牢地搗住,她奮力掙扎……
「不要亂動!」那歹徒低聲斥喝。
這聲音好熟……她轉頭一看,居然是樊御!當場傻眼……就只見他對她露齒一笑,好不得意。
「晚安,黑輪小姐。」
「你你你……」她指著他,一臉不可置信。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回台北了嗎?
他再度搗上了她的嘴。「別亂叫,想吵醒你的家人嗎?」他用著兩人 才聽得到的音量悄聲說。見她點點頭,才放開手。
他瞄了呆若木雞的她一眼,回身拾起地上的大包包,往自己身上一背,然後推著她往前走。地上滿滿的菸蒂說明了他等待的時間,她側身看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碰到邪惡煞星,想逃跑都失敗。
直到遠離了她家,憋不住話的她立刻開口:「你來這裡幹嘛?這裡不歡迎你,你快點回台北。」
「我當然會回台北。」前提是把這個笨蛋捉回去。「那你呢?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賞月嗎?」
「我……我那個……我們鄉下人流行這樣,不行嗎?」她眼神好心虛。
「是這樣啊……那袋子裡裝的應該是柚子、小板凳、扇子?」他作勢要打開她的包包。
「不要亂來!」她怒搶包包。「沒錯!我是想逃跑,那又怎樣?我根本不想嫁給你,不行嗎?」包包裡有她的隨身衣物啊,被他看到還得了。
「你那天親眼看到了,有很多女人搶著要嫁給我。」他還是把她的包包背在身上,沒有要還她的意思。「我是黃金單身漢,能嫁給我是你的幸運,不要不懂珍惜。」
呵,這是本年度她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自大狂先生,請聽好。我知道自己『非常平凡』,所以千萬別勉強你尊貴的軀體。況且因為一個『平凡』再不過的女人而委屈你自己,我會感到非常內疚的。我所有的結論就是——你去找那些搶著要你的人結婚吧!」
她在氣他說她平凡?「我只是單純的陳述事實,並沒有惡意。」
他跨著大步走,發現她幾乎要小跑步才跟得上他時,刻意放慢了腳步。
這是什麼話?好……好討厭的感覺喔! 「我沒想要嫁給你,所以拜託你停止陳述任何『事實』,讓我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各走各的!」
哪個女人愛聽「事實」的?只有他這個人才會把「事實」講得理直氣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