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道那麼輕,好像他之前檢視她眉梢傷口時一樣,帶著難言的溫柔。
他的指尖沒有立刻離開,又留戀地在她光滑的額上游移,尋著那已經淡掉的小小傷疤,小心地撫過。
「不要……這樣……」她微弱地抗議著,心跳卻急得好像剛跑過幾圈操場,她側身閃開。
耿於懷還是苦笑。
「我知道不應該,可是我很想看到妳。」他坦白地告訴她。「雖然聽起來很像所有外遇男人為自己開脫的台詞,可是,妳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我會解決問題的。」
「她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問題。」舒渝腳跟一用力,把滾輪辦公椅往後推遠了些,以便離開他身上太過強烈的磁場,好讓自己能喘口氣。
「不管是什麼,我都會解決。」耿於懷看著她始終不肯抬起來的小臉,沉穩地保證。「我絕對不會逼妳,一切都會慢慢來。我真的很忙,沒辦法一直追著妳到處跑,所以,可以請妳不要再躲我嗎?至少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對不對?」
他嗓音裡的迫切與認真,讓舒渝心軟、遲疑著,沒有立刻拒絕。
人就是這樣墮落的吧?表姊一開始一定也不想這樣。
然而,她也只是平凡眾生中的一名,關於情愛試煉,怎麼可能全身而退、完全理性面對?
幾秒鐘的遲疑,在耿於懷的感覺裡,卻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
然後,眼前的人兒終於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議。
從來沒想過一個如此纖弱、不起眼的女孩,會這樣緊緊操縱著他的喜怒哀樂。
幾秒之內,他彷彿經歷過什麼生死關頭,全身差點死光的細胞,此刻都又重新回魂,慢慢復甦了。
他無法克制自己嘴角開始慢慢蔓延的笑意。
「說好了,妳不能反悔。」他不放心地追加了一句,「電話不能不接、也不能故意避開我,偶爾也要來診所走走,就……畫室下課後過來好了。」
「我最近沒有教素描了,要休息一陣子……」
「我知道,我去畫室問過了。」耿於懷又回到那副略帶霸道的嘴臉,「妳給我回去教!不要因為這種鳥事就改變自己的生活。」
舒渝又皺眉,很不滿意地瞪著他。「你在說什麼?用詞真粗魯。」
「趙奕泉啊!妳不是為了他老婆鬧到畫室去,所以才不去上課的嗎?」
舒渝真是啼笑皆非。
這人真是了不起,說聰明時那麼聰明,蠢的時候又那麼蠢!
對趙奕泉或趙太太,她完全問心無愧,為什麼需要避開?
她要避開的是耿於懷啊!因為她問心有愧。
「……根本不用鳥那種人……」耿於懷還在大放厥詞。
「你不要動詞、形容詞都……都……鳥來鳥去的行不行?」她很努力才說出口,說完自己的耳根子都紅了,只好忿忿地瞪著他。
耿於懷咧開嘴笑得很賊。「我真不敢相信,妳居然說得出這麼粗魯的話!」
「還不是因為你……」舒渝尷尬得臉紅,一怒之下便下逐客令了,「話講完了沒有?講完你可以請了,我還要加班!」
「講完了,我也真的該走了。」他笑著說。「妳加油吧,我會以客戶的身份跟老言說妳工作很認真,要他考慮多給妳一點獎金的。」
比起來時,耿於懷像換了個人似的,腳步輕快、瀟灑自若地離去。
☆☆☆☆☆☆☆☆☆☆ ☆☆☆☆☆☆☆☆☆☆
當韓立婷終於風塵僕僕回到台灣時,在機場迎接她的,是一臉嚴肅、毫無笑意的耿於懷。
沒有時間多問或多說,因為韓立婷的母親和她同行,來接機的,還有韓立婷的舅舅。
當韓立婷用眼神無言地懇求他時,耿於懷只能在心裡無奈地歎息。
他痛恨作戲的感覺,偏偏此刻,他被迫要演出一出荒謬到極點的未婚夫妻濃情蜜意大團圓的戲碼。
在無數客套寒暄與微笑中,耿於懷好不容易抓住機會,對韓立婷低聲說:「我們需要談一談,今晚妳能出來嗎?」
「我媽他們才剛到……」韓立婷還想逃避,她閃躲著耿於懷堅定的注視。
「立婷,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耿於懷耐著性子說。「該談的還是要談,逃避不是辦法,妳不是會逃避問題的人,對不對?」
說實話,耿於懷沒有看過韓立婷如此慌亂又矛盾過。她的大眼睛裡閃爍著絕望的光芒,幾乎是慘痛的,彷彿受了什麼重傷一樣。
「發生了什麼事?」耿於懷握著她的手腕,認真地問。
「我……」
「你們別躲在那裡講悄悄話,菜都開始上了,快一起來吃啊!」韓立婷的舅舅招呼著兩人,臉上露出了笑容,對他們連一刻都分不開、才見面就黏在一起咬耳朵的樣子,非常滿意。
「我們晚一點再談。」韓立婷匆忙地說。「我保證。」
好不容易安置好了長輩們,等到他們能獨處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了。
他們決定去耿於懷的診所,較不容易被打擾,可以好好的談個清楚。
在上樓之前,韓立婷還去了一趟便利商店,買了一手啤酒和一瓶玫瑰紅。
「我要壯膽,不然,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談下去。」
耿於懷聽了,只是苦笑,不作任何評論。
在佈置成小客廳的候診區,他們面對面的坐下來。
「我不能跟妳結婚。」耿於懷不想迂迴,他很直接地開口。「我知道妳的心裡有別人,這個婚結了,對誰都不公平。」
「也包括舒小姐嗎?」韓立婷的聲音很冷,她逕自開了啤酒喝。
「她與整件事情無關,不管妳相不相信。」
灌了一大口啤酒,韓立婷抬頭,美麗的臉蛋上,燃燒著狂亂的神情,讓耿於懷看了一陣心驚。
這是他曾經迷戀過的女子嗎?大方爽朗、熱情甜美的韓立婷?
這段時間以來,反反覆覆的心情與掙扎,把一個開朗亮麗的女子,弄成現在這樣?!她明顯地瘦了一圈,大大的眼睛底下有隱約的黑影,精神委靡,完全不復往日的風采。
「立婷,妳和那個混血兒……真的沒有希望了嗎?」耿於懷痛心地追問,「妳明明還愛著對方,為什麼要把自己搞成這樣呢?」
韓立婷沒有回答,她只是靠進耿於懷寬闊的胸膛,雙手圈住他的腰。
埋首在他懷中的韓立婷,好像受傷的小動物一樣,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貪求一點溫暖和保護,希望自己能夠早日痊癒。
耿於懷的下巴靠在她頭頂,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承諾過妳的,除了結婚,我都能給妳。」他低低說著,像個大哥哥般的輕摟著她。「鑽戒、車子、甚至是房子……妳要的話,都給妳。還有什麼其它能幫忙的,妳告訴我好不好?」
「你能不能把他變成你?」韓立婷哽咽低語著。「變成一個年輕英俊的名醫、我哥哥的死黨、長輩眼中的好女婿人選?」
「如果把他變成那樣,妳就不會愛他了。」耿於懷溫和地說,他輕輕拍著韓立婷顫抖的背。「立婷,事情也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還有努力的餘地。何況,妳真的能跟我結婚嗎?這是一輩子的事情,妳現在都做不到了,怎麼能期待一輩子?」
「我很想嫁給你,嫁你的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她的語氣那麼絕望,讓耿於懷聽了,也覺得心疼。
他們都珍惜這個拖延了太久的深談機會,尤其是韓立婷,她訴說著自己的矛盾與痛苦,傾吐對旁人無法出口的無望的愛情。
多麼荒謬!她在所謂的「未婚夫」懷裡,試圖讓摟著她的男人理解,她有多麼思念、深愛著另一個男人。
耿於懷一直摟著她,很溫和地聽著,然後有時給她意見,有時說著自己的想法。說到口渴了,也沒有起身去拿水,就直接抓過一罐啤酒喝。她哭了,他就輕輕搖晃她,為她擦去眼淚。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可是,當耿於懷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襯衫扣子敞開的躺在沙發上,西裝外套在地上,領帶在椅背上。
耿於懷望著自己面前那個頭髮凌亂、睡眼惺忪,且正以不太優雅姿勢伸懶腰的韓立婷,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韓立婷回首,嬌嗔地問。
「我是在笑……像我們這樣,要是被人看見了,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耿於懷開玩笑地說:「我昨夜沒有酒後亂性吧?」
可以這樣調笑,證明他們是真的結束了。韓立婷表情複雜地看著他。
「身為一個剛拋棄我的男人,你的心情似乎有點太愉快了。」韓立婷指控著。
「別這麼說,我們是協議分手。」
晨光中,兩人還在慵懶的說笑時,耿於懷的預言居然成真。
一大早就來上班的秘書小姐,開門進來時,驚得楞在當場。
三人面面相覷,好半響,都沒人說得出話。
「我……我等一下再進來好了!」
彷彿撞見了什麼不該看的場面,小姐嚇得臉色發白,低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