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蓮冬覷開一隻眼,瞄了瞄黑眼圈很明顯的池悠霓,她顯然為此煩憂了一夜。
她被他嚇壞了……看她這麼緊張他,姬蓮冬遭人岐視的惡劣心情突然好多了。
鬧彆扭的低壓語氣回復平常的沒好氣,他說著:「把窗簾拉起來啦,光線很刺眼。」對著乖乖跑下床攏好窗簾又跑回來的開心女生,輕拍一下隔壁床位。「你不是失眠沒睡?躺下來睡一覺,醒來再說了。」
「沒得到答案之前,我睡不著。」畢竟已經二十四歲,不再是恣意妄為之後可以推說年少無知的青少年。事實上,這是她成年之後第一次踏進姬蓮冬的房間。她終究是池家千金,有些事不得不守禮。
要不是她被蓮冬昨晚的表情嚇壞了,她會在外面等他醒來再談的。
池悠霓跪坐在姬蓮冬身畔,感覺屋內冷氣極強,她趕忙把毯子蓋回他身上。
「以後不要無視於我的存在,一大早跑到我面前講我壞話。吵死了。」重新戴回睡眠用眼罩前,姬蓮冬張眼仰視她一下,俊臉在望向她飛揚帶笑的朱唇時微微一紅。他迅速拉下眼罩,並朝她伸出一隻手。「手機我會賠給你一支一樣的,拿來。」
「好啦。」池悠霓笑應著,調皮地伸出一隻手握住蓮冬小李子迎上她的右掌。
姬蓮冬一愣,沒好氣警告道:「池悠霓——」
「握一下有什麼關係?」開心逗著。「阿烈說手機可以修理,我先拿回去請王伯伯幫我修理看看,如果真的壞掉,你要陪我去店裡挑哦。」她把玩著姬蓮冬沒有收回的白細手掌,研究他沉睡的俊臉,內心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了:「昨天晚上阿瓦裡德跟媽媽相談甚歡,他是住在舅舅那裡,不是我們家——」
握在手上的手掌突然抽回去,池悠霓一把抓空時,心狠狠抽悸了一下!
「你媽媽從來沒有邀請我去你家作客過,從來沒有!」隱忍了十七年,姬蓮冬心中的不滿終於爆發:「為什麼九歲之後我不再去你家,因為池優花不喜歡我!」他有他的傲氣,而且沒受過氣;九歲第一次被池悠霓拖回她家玩,明顯感受到池優花對他的嫌惡之後,他便沒再踏入池家一步。他幹嘛專程跑去讓人家瞧不起!
池悠霓活像被一道疾雷轟中,情緒大亂。
她備受衝擊的表情又震驚又難過,既急著想為她母親的行為辯白,又想在第一時間撫平姬蓮冬居然會受傷的心情。心情經過一番劇烈撕扯下來,結果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看著姬蓮冬冷漠的睡臉乾著急。
不曾和她媽媽正式談及姬蓮冬這個人,池悠霓沒想到姬蓮冬會有這種感受。
這麼多年來,蓮冬沒有提過半次,從來沒有……池悠霓愈想愈難過。這表示蓮冬很在乎她的感受;蓮冬這麼自我中心的人,居然為她忍耐這麼多年。她不喜歡蓮冬受到傷害的感覺,不喜歡,很不喜歡……但是……
方寸全亂地解釋道:「媽媽對人比較冷淡,她對阿里瓦德說話、對我、對哥哥、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態度,她不是針對你,你不要想太多啦。還有哦,你不要直呼媽媽的名字,這樣很沒禮貌……」說到後來逐漸語無倫次、不知所云,因為兩個都是她很重視的人,她不想看見他們水火不容。
驕傲少爺正處於氣頭上,面對池家千金積極修補兩家人關係的錯亂態度,他一概冷漠以對。委屈太多年,說出來之後,心中的不平如滾滾洪流淹沒他的理性,此時此刻,驕縱天性全面抬頭。
姬蓮冬想背過身去,池悠霓拿積極奮戰的樂觀天性,她撲過去巴在他身上,努力活絡僵冷的氣氛道:「蓮冬,原來你想去我家玩嗎?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我家——」
「我不去!我不接受別人的施捨!」
池悠霓聽他誤解她的意思,也氣了:「我又沒有要邀請你去我家的意思!我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對你做這麼殘忍的事,你不要把自己的行為算到我頭上啦!」
姬蓮冬聽她居然膽敢對他這麼說,而且居然沒有要邀請他去她家的意思,他本來想息怒,這下子——「你媽媽在乎我怎麼叫她嗎?啊?她知道怎麼愛人嗎?」
雖然與母親的親子關係冷淡到不足為外人道,她也常常懷疑她是路邊的棄兒,或者像阿烈說的,是和別人家抱錯了小孩,不是她媽媽親生的。
但池悠霓就是聽不得人家說她媽媽的壞話,所以她也——「不許你這麼說我媽媽,不然我要生氣了!」用力掀開俊美少爺臉上的眼罩,一路直直吠到他眼前。
聽她堅持為她媽媽辯護,完全不顧他受創的心靈、委曲求全的感受。
姬蓮冬心中那把旺旺燃燒的怒火被她澆上了油,於是一飛沖天!
「我已經說了,我以後還要繼續說,怎樣?!你也可以去請殺手來剝我的皮啊!你要生氣就生氣,沒有人阻止你!你媽媽就是大小眼,她就是不懂得愛人!我要睡覺了,這裡是我的房間,現在是——」姬蓮冬掀開俊眼,到處找時鐘。
「六點二十七分啦!連手錶都不帶的臭、蓮、冬!」被人家下逐客令,這種時候特別容易把他以往常掛在嘴邊的嘲譫戲語當真,池悠霓深覺受傷,氣沖沖地下床,她邊對把眼罩放回原位、繼續睡覺的少爺吠道:「你每次去我家都要帶七八個人,廚子、保姆、司機、保鑣,你自己為什麼不檢討一下,是不是你太嬌生慣養了!」
「我為什麼要改變我的生活方式去迎合別人,我已經輕車簡從——」
姬蓮冬的聲音消失在他臉上的眼罩再度被拉起時,這次他依然來不及做預防措施,氣紅小臉的池悠霓已經把她的手一放,並且把握最佳的時機點對她吠道:
「臭蓮冬!」啪!
肇事之後池悠霓緊急逃逸,跑出來之後她教養極佳地把房門輕輕關上,以免嚇著早起的下人。正要逃下樓,池悠霓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砰」地一聲巨響!
她嚇了一跳,飛快轉身愣愣地望著房門。「蓮冬,你踢門嗎?」
處於震愕之中的千金並沒有等太久,房內很快便回應她忿怒的一踹!
「你好幼稚哦!」池悠霓忿忿跑下樓。
兩分鐘之後,總算天下太平的二樓響起一陣輕盈的腳步,咚咚咚咚咚……
跑停在姬蓮冬房外,池悠霓好奇地研究門板老半天。終於,她決定了!
「啊!」
莫非定律就應驗在,池悠霓半好奇半新奇地抬起她的左腳,對準門板一鼓作氣踢下去,而姬蓮冬卻選擇在這時候走出來一探究竟的淒慘一瞬間。由於,池悠霓踹得奇準無比,正中姬家少爺最脆弱的小腿骨,痛得他當場跳腳。怒紅了眼和臉的俊美少爺,因此立即也回送她一份大禮——
這天清晨,池千金終於被經常威脅要將她扔出去的姬家少爺,親自丟出大門。
池悠霓懷著懺悔的心情,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對著姬家大門默哀十分鐘。
回家的一路上,她還以自憐如深閨怨婦的聲音,對非常同情大小姐遭遇的池家司機哀怨著:「人家沒踢過門,我只是想試試看而已嘛,嗚……」
☆☆☆☆☆☆☆☆☆☆ ☆☆☆☆☆☆☆☆☆☆
經過這一夜,池悠霓終於徹底瞭解,什麼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滋味。
三天前被姬蓮冬掃地出門,當她一路懺悔到家,發現她母親居然親自出來為她開門;那一刻起,池悠霓便有了死囚等待秋決的心理準備。她母親沒有當場發作,是因為池家家規首重教養,阿瓦裡德王子一行人當時恰好在她家作客。
今天早上,阿瓦裡德應姬老太爺之邀,前往姬家作客以免落人口實。池悠霓已經做足心理準備,所以晚餐時,她是以空前的鎮靜心情面對她母親果然立即發難的冰冷指示——飯後,到她房裡一趟。
每次站在這道門前,池悠霓總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好像初次入宮的卑微小宮女,迷路至紫禁城的午門前,懷著驚慌無措的心情,仰望著像是隨時會倒下來壓垮她的巨大宮門。她每次都在門外舉步不定,每一次都想轉身逃,但是內心深處對母親根深柢固的敬愛與關懷,卻總是令她做出違心之舉。
池悠霓深吸一口氣後,毫不遲疑地伸手推門而入。「媽媽,我進來了哦。」
單親家庭的小孩,對親情的渴望遠勝於一般人,那是一種害怕連僅存的餘溫都掌握不住的不安全感導致。不是處在這種情境中的人,很難體會她對母親又愛又敬的心情。
跟勇不勇敢也沒關係,她純粹是不喜歡事情懸而未決的感覺,所以習慣遇到難題的第一時間,直接面對它,以便在解決方案受挫之後,擁有更多解決問題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