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睡覺啦!陳媽在準備午餐了,我們中午在這裡邊釣魚邊野餐啦,好不容易你這個禮拜終於回台灣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拖著不肯放開他手臂的池悠霓往屋內闊步走去,本已打定主意不理她,聞言姬蓮冬忽然慢下疾走的速度,飛快轉頭,他瞇視著把紙袋塞給阿烈的池悠霓。「妳剛才說,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是……一個禮拜前嗎?」
看見池悠霓接過阿烈遞給她的紅豆餅之前,竟敢以一種他簡直笨到不可思議的表情瞅他一眼。姬蓮冬的拖鞋在木製走廊上用力踩著,轉過彎後,一時爆沖的情緒終於稍微冷靜下來。吃著池悠霓硬塞進他口中的紅豆餅,姬蓮冬咬著牙丟出問題:
「阿烈被開除那天,妳不是專程來找我的?」
「當然不是……我當時不知道你在台灣,我是過來陪蓮冬爸爸和媽媽喝下午茶,穩定我的心情啦。」雙腮泛上一陣甜甜的靦腆。「蓮冬媽媽泡的桔茶很好喝哦。」
耐心等到池悠霓把她嘴裡的食物吞下來,以免波及自己,姬蓮冬這才一臉隱忍地掐住她面頰,劈頭對她吼著:「池悠霓——我回來一個多月了!」
「真的嗎?」池悠霓驚訝極了。
原來她不知道,難怪等不到人……慢著……慢著!姬蓮冬猛然皺住俊眉。
他哪裡在等她?他幹嘛要等她啊!
他回台灣是因為老頭子說家中最近風聲鶴唳,說什麼他有血光之災,要人押他回來暫時避避風頭。他才不是因為一年多沒看見她,不是因為她這回隔太久沒去英國,居然整整一年都滯留在台灣,而且沒寫半封信給他,最近三個月甚至連通電話也不打了!
她只是一個麻煩製造者,而且又不是他的誰!
她最好永遠都不要來煩他——唔!低頭想要向池悠霓多吼個兩句,洩洩心中的怒氣,才開口,姬蓮冬就被一個突然塞進他嘴巴的東西給嗆住了。
「蓮冬,你要不要緊?」趕快把紅豆餅交給跟在身後的阿烈,池悠霓經驗老道地幫嗆得俊臉紅通通的姬蓮冬拍著背,邊關心地嘀咕他:「為什麼你每次吃紅豆餅都會噎到,你注意一點嘛。」
「妳……」姬蓮冬的聲音被喉中的食物塞得粗嘎乾啞。「妳以為……」
聽見他明明喉嚨不適卻很堅持要吠出來,池悠霓於心不忍,趕快接口:「我以為這是誰害的,對不對?」
兩人邊鬥嘴邊走上主屋的台階。
走得太急太火,姬蓮冬差點迎面撞上等在玄關處的一個老人家。
他及時擋住跟著撞上來的池悠霓,同時禮貌問候著老人家:「爺爺,你來啦。」
「蓮冬爺爺!」池悠霓聞聲趕緊從姬蓮冬身後走出來,對身上帶著一股威嚴的八旬老者開心笑著:「我接到爺爺的邀請帖了,一定準時出席。您不是說最近比較忙,沒空過來喂貓頭鷹嗎?」
「妳手上那東西是紅豆餅嗎?給爺爺吃一個。」老人家接過池悠霓溫柔遞上的甜食,對她解釋著:「爺爺得親自過來一趟。」
「是很要緊的事情嗎?需要我幫忙嗎?」
「是很要緊啊。」老人家拄著枴杖坐下來,吃著廷且餅邊說:「爺爺被我孫子爽約好幾次,我擔心他同樣不稀罕老人家的壽宴,趕緊過來請他務必賞臉光臨。」
「……」不孝孫兒無言。
第九章
舉頭望著八月烈陽,阿烈表情心情都很激動,直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她好想讓全世界都知道,美夢成真有多爽!夢想即將起飛的這一刻,有多爽!
以她一個窮哈哈、沒有背景、沒有特殊才能的平凡台灣中年婦女,居然能夠去英國最著名的傭兵學校在職進修,這不是奇跡是什麼?!姬蓮冬這個可取的小孩子,居然幫她圓了她羞於向人啟齒的夢想。
圓夢的感覺好爽呀!真是太太太爽了,爽到她忍不住就想仰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連嘴巴都噴淚了!
被阿烈捉狂的模樣嚇一大跳,武士緊急請示道:「蓮、蓮冬少、少爺。」
「讓她去。她的聲音蓋不過引擎聲。等她嗆到的時候,她自然會停下來。」
姬蓮冬的烏鴉嘴才講完,眾人就聽見一陣被飛機的廢氣嗆到的錯亂笑聲——
「咳咳哈咳……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咳咳……」
池悠霓站在蔭涼處為即將啟程的阿烈送行。看見阿烈開心不已,她也笑出來。
「這個假期讓阿烈好開心,她好開心哦!」眼尾微微上翹的丹鳳眼緊緊盯住阿烈傻憨的笑臉,她欣慰說著,右掌伸了出去。「蓮冬,謝謝你為阿烈實現夢想。」
姬蓮冬瞥瞥笑容燦爛的池悠霓,她表情鎮靜,沒有崩潰跡象,眼睛沒有紅紅。
「妳手在幹嘛?」尊貴的狹瞳沒好氣向下瞄著。「妳當我是李蓮英啊?」
「你的手反正閒著沒用,借人家抓一下有什麼關係!」
「什麼叫反正閒著沒用!妳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嗎?」雖然一臉沒好氣,蓮冬小李子還是將他比太后更加細皮嫩肉的左手掌貢獻出來,迎接悠霓太后此刻很需要精神支柱的右掌。
「妳手真粗……」嫌棄的聲音,消失在姬蓮冬手掌被突然握緊時。
他低下頭,瞄瞄池悠霓握到指關節泛白的手掌,也看一眼在阿烈沒瞧見的時候就變得有氣無力的盈盈笑臉。盯看一會兒,他沒再批評指教什麼,任由池悠霓微汗的小手牢牢掌握自己的手掌。
姬蓮冬望向正前方,飛機那頭的景象讓他突然陷入一陣漫長的無言中。
阿烈捉狂到姬蓮冬認真考慮派人幫她打一針鎮定劑的瘋狂笑臉,總會不定時朝池悠霓這裡看過來,好像要再三確定她家小姐的心情真的和她燦爛的表情一樣開心喜悅,不是在強顏歡笑。
要確定她最掛念的小女孩沒有淚眼汪汪,曾經允諾丁毅絕不離開她一步的阿烈,才能心無裡礙地飛出去實踐年少之夢,盡情享受她操勞了二十幾年之後,從天而降的一段長假,屬於她阿烈個人的假期。
因為命太好的緣故,他身邊不乏人陪伴,可是真情至性如池悠霓和阿烈這樣的人,卻寥寥無幾。所以前陣子阿烈「入境隨俗」,變了個人似的,才會莫名惹火他。
姬蓮冬不懂人與人之間的牽絆、不懂主僕之間制式的僱用關係,為何可以跨越階級與地位;他不懂沒有血緣關係的兩人,為何可以羈絆如此之真、如此之深,但……承接池悠霓的手掌收緊,像要捉住什麼似地牢牢回握著。
這種有人為自己掛念的感覺,不惡。
感覺手上傳來的力量,池悠霓心底的悵然若失逐漸被溫暖漫過。
暖洋洋的感情經由溫柔交抵的掌心,傳達到她心中,以及他的心中。
「蓮冬,」池悠霓搖搖他。「阿烈好像有話要跟你說,她請你過去一下。」
姬蓮冬瞥著上午十點很容易讓人中暑的大太陽,皺眉看看空氣品質不佳的位置。
俊眼沒眨一下,比嬌貴絕對不輸人的少爺對池千金說了:「妳去換阿烈過來。」
「什麼嘛,又不是交換人質。」嘴裡嘟囔著,池悠霓依然開開心心跑過去。
「武士,你跟去,看著池悠霓,不要讓她溜上飛機了。」
離境時間已近,阿烈懷著感恩的心情衝過來,恰好聽見姬蓮冬在交待武士。
「蓮冬少爺,」勉強擠出簡單的四個字,阿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已然泣不成聲。她激動搭住姬蓮冬被她搭出淺淺水印的雙肩,「你的再造之恩,阿烈給你記住三輩子了。我人笨,好聽話不會說,簡單說一句謝謝了!」哥兒們似地重重捶一下姬蓮冬。「請你替我感謝老太爺一聲,進傭兵學校全靠老太爺居間安排,我知道。」雷公大嗓陡然降低,大臉神秘兮兮朝姬蓮冬湊去,阿烈語帶歉疚地問道:
「蓮冬少爺,我問你哦,老太爺是不是拿我的事威脅你接受什麼?」
姬蓮冬臉上的表情未變,內心卻為阿烈居然不弱的觀察力感到訝異。
上個禮拜,他爺爺親自到府邀請他這個孫子參加他的生日宴會後,阿烈如他所料,果然成了他爺爺盯梢的目標。這就是他三番兩次對老人家爽約的原因,他太瞭解他爺爺會怎麼對付他。
回台灣以後,老人家老是想從英國那邊調人來保護他,被他一再拒絕。這回終於逮到威脅他的機會,老人家當然不會放過。
讓阿烈留在他家是有交換條件的,簡單說就是:以保鑣換保鑣。
他必須接受英國派來的什麼高手保護他的人身安全。棘手的是,根據最近收到的情報,讓姬家子孫活在恐懼之中的人,聽說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因為時機敏感,以阿烈敬陪姬家安全人員能力榜末座的身手,老人家雖然同意她留下來,卻也沒得通融地給了但書——阿烈留下來,可以!但是不能當他的保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