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青梅提著以衣服纏成的布索,甚至無法找個有力的支點先將裡那穩住,再讓她開車回葉城求救。
生平第一次,她臉上出現茫然的神情。
她竟救不得他……
她呆呆望著裡那,他已經沉陷到腋下了。
兩個人凝視著對方,眼神無聲地交流著。
現下,只有一件事可做了,沒有其他選擇……
她慢慢走到他身前跪下,輕撫他的臉。
「夫人,不要放棄啊!我們一定可以找到方法將裡那先生拉出來的,一定可以!」朗齊坦急得流下淚來。
兩個人的神色都很平靜,眼神都很溫柔。
她的手一下一下順過他的唇角,他的鼻尖,他的眼角,他的濃眉。
「一下子就結束了,不會太痛苦的。」她輕柔允諾。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輕聲道,
「我馬上就來。」
「嗯,我等你。」
「夫人……不,佈雷德,你千萬不要氣餒,裡那先生一定不會死的!我們再試一次,這一次我們一定能把他拉出來!」朗齊坦撲在她背上放聲大哭。
兩個大人仿如未覺他的存在。
刀青梅傾身,給了他最柔情、最撫慰的一吻。分開時,她的眼神閃爍,黑眸底跳躍著深刻的意緒。
「可以了嗎?」
「來吧。」他輕輕點頭。
刀青梅微笑,一手緊緊扣著他的掌,似乎捨不得放開,另一手緩緩從腳踝抽出那柄柳葉薄刀。
朗齊坦呆住了。不!不要!即使到了最後都不該輕言放棄啊!
但是,活生生被沙悶死,會是更仁慈的選擇嗎?
一天之內,他見過太多死亡,包括自己的至親……他頹然坐倒在地上,已經無力再要求兩個大人堅持下去了。
刀青梅回頭對朗齊坦也笑了一下,然後——
手起刀落,硬生生將裡那的手掌釘在泥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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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同時惹怒白道之首齊磊·麥地尼克拉那,以及「灰道」之首韓偉格的人不多,能夠同時承受他們兩人怒火的更少。
不過在場的兩名炮灰已經有太多次經驗,所以她們實在很難裝出懺悔的表情。
而且,拜託,請搞清楚情況,她們這次可是為了調查某個人的外遇事件而離家的,認真追究起來,應該是男人那一邊要向她們道歉才是。
「又見面了。」五官美麗得連女人都要自愧弗如的齊磊,僵硬地向韓氏首腦點了點頭。
「幸會。」同樣俊美得讓人類都要自慚形穢的韓偉格,淡淡回麥氏族長一個笑。
「嗨,美人兒!」齊磊那個到處吃得開的好哥哥麥達也跟上來湊熱鬧了,一進場便不由分說地給兩位美眉一個擁抱。
隨之而來的拳頭讓他稍微有點後悔自己沒先相準逃走路線,不過軟玉溫香在懷,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不計較四周詭譎的氣氛,其實這個場面還挺壯觀的。葉城外的一處殘破牧場,竟然引來了兩位在中東地區腳一震而山石動的巨頭。
韓氏人馬包圍了牧場的一半,齊氏人馬包圍了另一半,馬廄外面的小廣場上,兩個男人互相對望著,同樣充滿霸氣,同樣器宇軒昂。
「我不得不注意到一項事實,拙荊與尊夫人每每相遇時,都會極巧合地發生一些災難。」韓偉格的黑色袍角被凜風刮動,隱隱有超凡之姿。
「賤內平時深居簡出,如果不是有朋友來訪,自己是絕對沒有任意離家遠行的習慣。」齊磊巧妙地點出這次是某人的老婆跑來拐人的。
兩雙黑眸意味深長地對望一眼,終於轉回場中央兩個女人身上。
哼!
「你哼我?」歐陽寧馨杏眼微瞇。
「你有意見?」董青蘿盤起手臂。
兩個男人視線回到彼此身上,都看到和自己臉上相同的無奈感。
唉——各自帶開。
最好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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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抵達葉城的時候,爆炸案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非常安全。」董青蘿坐在汽車後座,吹著涼涼的冷氣,搶先在丈夫發難之前提出解釋。
齊磊沒有回應。
「……歐陽是我在這裡第一個認識的女性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手帕交,她心情那麼不好,我不能棄她於不顧。」
齊磊偏眸望著她,眼底的神情讓人瞧不出端倪。
「你真的要打冷戰嗎?」她沉下俏顏。
齊磊終於有其他反應了。
他歎了口氣,將愛妻擁到自己的腿上,埋進她的發間深呼吸。
她聞起來有火藥與灰塵的味道,在他心裡卻勝過世上最名貴的香水。
「我不喜歡你和她在一起。」低沉的聲音在她的發問散開。
「歐陽不是那種惹是生非的人……」她埋進丈夫的頸窩裡,極度思念的體溫讓她泫然欲泣。
「不是她。」他低語。
董青蘿微後退一些抬起頭,水柔的眼眸裡漾著不解。
「……你妹妹。」
這次,連董青蘿都沉默了。
「歐陽常跟我提起她的事,青梅不是壞人,她只是……不像我們正常理解的那種好人而已。」半晌,她輕聲說。
齊磊腦中浮現兩大派援兵殺至野放場時的情景。
馬廄內,裡那一隻手被釘在硬實地上,鎮靜地等待刀青梅領幫手來救他。
他全身只靠貫穿手掌的那柄小刀撐住,當他們趕到時,他只剩下一顆仰起的腦袋露在沙面上。
由於流沙有拉力,於是釘得牢豐的手掌被一點一滴往下扯,等於刀刃一分一分割鋸他的掌心。
暗紅色的血流了一地,他黝黑的臉龐因失血而顯得蒼白,但是他從頭到尾沒有哼一聲痛。當眾人趕到時,他甚至神色自若地向大家打招呼。
齊磊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女人可以如此一刀釘穿同伴的手掌,即使是為了救他一命。
倘若換成他,而落入流沙的人是青蘿,他要猶豫心痛多久才捨得刺下這一刀?
不,他根本下不了手。他會用盡各種方法,即使犧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但他絕對做不出將愛人活生生釘在地上的舉動。
而刀青梅可以。
即使她和裡那交換的眼神清楚表現出她對這個男人的在乎,她仍然可以。
那樣的決絕狠冽,讓他不寒而慄。
「答應我,以後少跟她來往好嗎?」他緊摟著妻子低聲要求。「我知道她是你唯一的妹妹,這個要求太過分,但是……」
但是韓氏那些人的生活方式,遠非他們循規蹈矩的白道人士所能想像的。
他不敢想像一旦「佈雷德」的長相曝了光,擁有同一張臉的妻子將暴露在何種危險之下;他不敢想像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必須面對「刺那一刀」的驚心動魄。
董青蘿埋進丈夫的懷裡。良久,輕輕點了下頭。
其實,佈雷德的生活裡,早已沒了她的空間,她很久很久以前便明白的……
對於這一個孿生妹妹,青蘿只願她永遠平安喜樂,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她輕聲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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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的氛圍極端靜謐。
纖纖素手提起熱水澆在紅泥茶壺外,等半晌,把金黃色的茶汁傾入杯中,再衝入熱水。
茶一杯給丈夫,一杯給自己。
她深深聞一下清冽的包種茶香,再淺啜一口,感受圓潤的茶汁在齒舌間留下餘香。
「當我們抵達葉城的時候,爆炸案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非常安全。」歐陽寧馨吹著涼涼的冷氣,安然提出解釋。
韓偉格沒有回應。
「青蘿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看我心情不好,才陪我出門散散心;我相信閣下完全明瞭我心情不好的原因。」
韓偉格和她隔著茶几相對,眼底的神情讓人瞧不出端倪。
「你真的要打冷戰嗎?」她揚了一下柳眉。
他終於開口,低沉的嗓音如絲般和順——如暗雷般危險。
「我一直以為我還算一個可以信任的丈夫。」
歐陽寧馨凝視他半晌,主動繞過茶几,移進丈夫的懷裡。
熟悉的溫暖體熱讓她泫然欲泣。
「你是一個很強的男人,我卻是一個很平凡的女人。」她埋進丈夫的頸窩,嗅著他好聞的男性氣息。「我跟所有女人一樣,會擔心自己是不是越來越老了,不再美麗了,是不是漸漸對丈夫失去吸引力,不再是一個誘人的妻子。」
她仰起螓首凝視他。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眸底的冷意斂去,韓偉格將妻子緊緊擁在懷裡。
「別胡思亂想。」他輕啄她的唇。
她昂起鼻尖觸碰他的鼻尖,和他耳鬢廝磨,交頸溫存。
不管全世界的人如何評斷韓偉格,再不會有另一個男人如此愛她,她也再無法如此深愛其他男人。
「這是不是表示我們停戰了?」
「從頭到尾都不是我主動興戰,」他吮著她的耳垂。
「這是不是表示你不再計較我離家出走期間所發生的一切了?」歐陽寧馨低下頭在他胸膛畫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