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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岑揚

  瞬間,樂音變魔音,只差沒穿腦過,鬧出人命。

  聲音來源渾然不覺罪惡深重,陶醉在自己「優美」的歌聲中,隨著旋律與男歌手的腔調,唱出「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魔音。

  猶似殺豬叫的歌曲持續了近一分鐘,窗外忽地飛進不明物體,神准砸中面對計算機的人肩側,歌詞立刻轉成台版國罵--

  「天殺該死的哪只沒良心沒腦袋沒天良沒道德的死豬頭三更半夜亂丟東西砸傷老娘我舉世無雙的腦袋天生麗質的嬌容趕走我無人能及的靈感你賠得起嗎?」整整六十五個字劈哩啪啦重炮轟出,中途沒換氣,可見此人肺活量之大。

  撿起砸中自己的橡皮球,葉秋氣呼呼地踱到窗邊,火辣辣的視線直射對面不到兩公尺的人影。

  對方正氣定神閒地倚在窗邊,與她相視。

  調笑的眼下透出些許疲憊,近在兩公尺處的「好鄰居」沒有發現。

  一口氣梗在胸中過不去,葉秋火大地再度開炮:「我是招你惹你了嗎?沒事亂丟東西砸人,當心我告你傷害!」說完,她將橡皮球使勁丟回。

  偏對方早有準備,上身往左側,橡皮球與他擦肩而過。

  沒中!炮彈失了準頭,葉秋咬牙暗惱。

  至今依然無語的鄰居隔著近兩公尺的楚河漢界,不怕死地朝她揚起一抹笑。

  合該迷倒諸多仕女芳心的魅笑,看在葉秋眼前,只有兩個字:刺目!

  「姓孟的,別以為你笑得跟白癡一樣,就可以拿心神喪失當理由主張減輕其刑或免刑。」這傢伙如果變白癡,全世界就沒天才了。「說!幹嘛沒事學起小人步數偷襲我?」

  「葉大人,妳肯讓我說話了是嗎?」那頭,幾個月前冒出來的新鄰居終於發聲,夜空中飄動微沉帶笑的中低音。

  他是暗指她話多嗎?惱火視線添增殺意,如果視線能殺人,這位新鄰居怕已死上百八十次不止。

  等不到對方抗辯,葉秋催促道:「快說!不要到時說我沒給你抗辯機會,拿這當理由提起上訴。」

  孟暘谷動了動,雙手抵靠窗欞,上半身傾出窗戶。「妳說話三句不離法律用語,為什麼不參加國家考試當個律師或法官?」他很好奇。

  「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哼。

  「我只是好奇。」

  「沒聽過『好奇心殺死貓』嗎?嘖。」

  「我是人,不是貓。」

  「好冷的笑話。」從知道有這號鄰居以來,沒聽他說過能讓人捧腹大笑的笑話。「老聽你說冷笑話,你乾脆入籍愛斯基摩算了。」

  「愛斯基摩是民族,不是國家。」他覺得自己應該要糾正她。

  又一個冷笑話。「老兄啊,如果不會說笑話就不要說,沒有人勉強你。打從和你在社區第一次見面起,我就不時遭受你冷笑話奇襲,很可憐的耶。」

  孟暘谷表情突然透出一絲古怪,低喃自語:「第一次見面麼……」

  兩公尺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恰好讓葉秋無法聽見他的喃語,也看不見他絲微變動的異狀。「喂,你到底說不說?!」

  「說,怎麼能不說,難得葉大人肯給在下說話的機會,怎麼可以不捧場?」

  哇咧!言下之意還不是暗諷她話多,讓他插下上口。杏眸圓瞪向那廂惡鄰,又是剌她雙目的奸笑樣。

  所以她最不欣賞律師了嘛!

  明明什麼都不行,就那張嘴厲害,用口舌致人於死生為自己賺進大把鈔票,嘖,不屑!葉秋內心暗忖,完全沒反省自己口舌之利並不遜於對方的事實。

  「秋……」

  彷彿手上沾了什麼髒東西似地甩手,葉秋把兩人關係撇得大老遠。「抱歉,我跟你的交情沒那麼好,孟先生。」

  「那麼,葉小姐。」孟暘谷雙肩一聳,順她意開口:「夜深人靜,請妳不

  要三更半夜傚法孝女白琴--不,前話收回,閣下的唱功已臻鬼哭神號的境界,不是區區孝女可以比擬的……」

  「孟暘谷!」

  「還有,如果再犯,別怪我找警察處理,依據公寓大廈管理條例第四十七條第二款,妳的行為可處新台幣三千元以上到一萬五千元以下的罰鍰。」語畢,關窗退場,留下一臉錯愕的葉秋。

  這、這傢伙……

  「大、混、蛋!」

  聲波穿透玻璃窗,傳來鄰居火氣騰騰的怒吼。孟暘谷背對窗戶,唇角勾起彎曲的弧度,眼下的疲憊教輕鬆取代。

  晚安,祝一覺到天明。

  ☆☆☆☆☆☆☆☆☆☆  ☆☆☆☆☆☆☆☆☆☆

  依照心理學者對於現代人相處模式的分析,步入二十一世紀的當下,由於電子媒體及因特網的蓬勃發展,加上生活壓力的沉重,導致人與人之間日漸疏離,以往敦親睦鄰的傳統溫情早被不致意、不交談、不相聞問--三「不」原則取代;隔了一道牆或一扇門,就是另一個不干己事的異世界,雖然住得近能雞犬交相聞,卻生疏得有如天涯陌路人。

  尤其住在獨門獨戶獨立停車位規劃建成的別墅社區,更不像一般公寓大廈,還有在電梯間相遇的機會,一幢幢透天厝,隔出住戶的隱私,也隔開彼此交流的機會。

  遵行三不原則,外加奉老子小國寡民獨善其身之理念為圭臬的葉秋,對於隔壁懸空不知幾年的屋子搬進什麼人並不感興趣,甚至問她隔壁有無住人,她大小姐還得想個半天才能回答。

  如果那天早上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她想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隔壁住了什麼阿貓阿狗吧……

  躂躂躂躂……節奏快速的打字聲終止在肚子嘰哩咕嚕的哀號中,提醒熬夜的主人肚皮彈盡糧絕大鬧空城的事實。

  葉秋走出書房,下樓往廚房的步伐被灑進二樓陽台的日光吸引,轉步向陽台。

  仲春的早晨、七點多的空氣夾帶夜露的冷冽與一絲陽光曬出的青草味,沁人心肺的芬多精極具提神效果。

  深呼吸,雙手向上伸個大大的懶腰,葉秋像個小老頭子,滿足地發出「哈……」的一聲長歎,精神全寫在臉上。

  隨著她這聲證歎而來的,是一記巴掌聲,在週末鮮少人早起的晨間格外清脆響亮,讓她想裝作沒聽見都難,霎時間,驚訝得忘了收回舉在半空中伸懶腰的手。

  精采好戲絕無冷場。緊接著,嬌滴滴得幾乎要出水的女聲夾怨帶怒地嗔道:

  「你竟敢這樣對我!我好心要來為你作早餐,你竟然拒絕我!」

  用不著探頭探腦,案發現場就在她右下方。

  「隔壁有人搬進來啦。」她嘟囔,終於發現自己多了個新鄰居。

  居高臨下的視角,讓她只能望見底下男女的頭頂和身形,看不見臉孔,但無論是男是女,都有一副符合現代標準的好身材。

  在女方幽恨的抱怨聲後,男方低調的響應,聲音之低,模糊難辨。

  人,難免都有好奇心,尤其那個人的名字正好叫葉秋。

  看不見就罷,恰巧遇上了,沒有餵飽腹中的好奇蟲實在難過;是故,連道德的天人交戰也沒有,葉秋蹲在陽台最靠近隔壁的角落,豎耳細聽。

  好不容易才抓到一絲聲音--

  「……雖然張小姐有興趣從事台傭一行,可惜我並沒有打算請傭人,也付不起費用。」男方的聲音微沉偏低。

  「你太過分了,」女方語調怨懟:「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從你接下我的案子開始,我就對你--」

  「張小姐,」女方的話被飛快地打斷,葉秋看不見男方的表情,但從他揮手的肢體語言來看,想必是不耐的。「我跟妳僅止於委託人與律師的關係,沒有其它。」

  啊,原來她家隔壁住了個律師啊。葉秋暗忖,注意力即刻又被下頭交談的聲音吸引過去--

  「你這麼努力幫我在法庭上辯護,難道不是因為對我有意思?」

  哇,好大膽的發言!葉秋聽出興味,挺期待地凝神細聽男方的響應。

  「那是我的工作。難道妳希望自己委託的律師讓妳敗訴?」男方反問。「請不要會錯意,張小姐。」

  「只是因為工作嗎?我不信!你為了我的案子這麼盡心盡力,甚至保護我,讓我遠離對方威脅,所以你對我應該--」

  「妳希望我叫保全過來請妳離開嗎?如果這樣能讓妳徹底死心的話,我會毫不客氣。」男方雙手環胸,採取防衛姿態,撂下最後通牒:「但我相信妳不會樂見自己陷入那麼難看的場面吧?」

  女方聞言,又是耳光一記。

  不同的是,這回男方中途出手扣住,沒讓她得逞。

  「我不認為自己欠妳什麼,以致讓妳有權利到我家來撒野,甚至送我兩記耳光。張小姐,請妳自重。」

  「我、我恨你!」

  「請盡量。」男人攤手表示歡迎。「那絕對比愛上我更讓我覺得慶幸。」

  「你--」女方蓮足倒退數步,之後轉身朝社區大門出入口奔去。

  躂躂的高跟鞋踩地聲,只是一個不怎麼美麗卻很狼狽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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