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請陌生人進門。」她說,回頭朝孟暘谷慇勤招呼:「再多坐一會呵,等我先生回來就可以開飯了。」
還請他吃飯?!葉秋傻眼。「媽,我們沒有請鄰居吃過飯,一次也沒有。」
「從現在開始也不晚。」林倩文獨斷道,內心對於女兒這麼排斥孟暘谷,感到些許訝異。
她的女兒雖然從小受寵到大,但不至於失禮節,所以從來不能歸類為任性,這麼近乎無禮取鬧的舉動倒是第一次。
林倩文的視線在兩個年輕人身上來回。難道在她跟丈夫出國的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媽,妳怎麼可以引『狼』入室,把壞人請到家裡來!」還是只徹徹底底的大野狼!小紅帽葉秋氣得眉頭頻打結。
孟暘谷聞言,放下咖啡起身,神情沮喪道:「伯母,既然秋不歡迎我,我想我還是離開好了。」
「請便!」快走快好,她才不會被他的假面具蒙騙,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不過是上禮拜的事,記憶猶新。
「秋!」林倩文警告地睨了女兒一眼。「暘谷是媽的客人。」
「媽,妳不瞭解他,他是個--」
「妳就很瞭解他了?」
「我--」
「伯母,其實我跟秋--」
「不要叫我名字!」她沒準過他,從來沒有。
「好吧。」孟暘谷客隨主意,表現出相當高程度的配合。「伯母,其實我跟葉秋並不像您所想的那樣,我們只是泛泛之交。」
好你個「泛泛之交」!葉秋氣凸了眼,死瞪一聲不響突然黏到身邊的男人,雙手並用企圖扳開扣在自己腰間的手,偏偏孟暘谷的手指頭像三秒膠一樣,任她再怎麼出力就是拉不動。
好恨!經他這麼一解釋,只有愈描愈黑的份……
但該做的努力還是要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媽,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我跟孟暘谷是--」
「我知道、我知道。」林倩文打斷女兒「進一步」的解釋,暗笑看來率性大方的女兒此刻害臊的紅臉蛋。「不用說,媽看得出來。」難怪會這麼緊張。
您老看得出什麼來啊?!葉秋已經不敢想像老媽會怎麼想她跟孟暘谷的關係。
「妳什麼都不知道!媽,他--」
「媽知道、媽知道,畢竟妳都二十六歲了。」女兒真的長大了。看著自家女兒,林倩文的眼笑彎成兩道下弦月,顯然相當支持女兒與隔壁鄰居的情事。
孟暘谷這個年輕人行事穩重有禮,可以補足秋粗枝大葉的個性;至於雜誌報導上的照片,他也跟她解釋過了,那純粹是意外。
依她的判斷,她相信他。
「媽,我--」
「好了,就這樣了。」林倩文一個揮手,表示「著毋庸議」。
噢,她想一頭撞死!
「媽!」她老人家何苦改姓「喬」名「太守」?
存心想整死自己的女兒嗎?!
「怎麼回事?」甫踏進門的葉宅大家長葉昌黎人未到聲先至,「還沒進門就聽見秋在練嗓子,怎麼?妳真的打算加入合唱團嗎?」
步進客廳的葉父此刻表情上寫著戲謔的四個字:最好不要。
同時,他注意到家中突兀的第四人,調笑的眸子為之一凝。
這個年輕人--
「伯父您好。」孟暘谷開口,朝雙鬢灰白、身材中等的葉昌黎微微躬身一鞠,神態舉止,一切從容。
對於孟暘谷的問候,葉昌黎先是一愣;接著,在女兒的喳呼聲中醒神,熱絡地走上前與家中年輕的客人握手。
「好,很好!」他應道,語氣透著莫名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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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晚飯吃下來,葉秋是內傷兼吐血,臉色時青時白,就是不曾紅潤過。
如果有,那也是被不良律師孟暘谷給氣的。
一方面要不著痕跡地閃躲孟暘谷的毛手毛腳;另方面得注意這惡鄰會不會把那天在車上發生的事抖出來;再三方面,又得當心他說出什麼論及婚喪喜慶的敏感話題,免得家中單純的二老中招,跟著掉進他無底洞似的陷阱。
天曉得,他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拿她來玩!
回想過去數月來的交戰記錄,簡直是專屬她個人的戰敗血淚史,老是勝出的他根本沒有報仇的資格好不好?她才是那個有權利施盡暗算、刺殺、偷襲等等好險步數的人好唄。
在兩老頗有興味的注視下,葉秋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飯後,還得遵照父母之命,充當小女傭切餐後水果、煮咖啡。
人說請神容易送神難,用不著「神」,光是「人」就很難搞定了。
好不容易勉強自己服侍陪笑到十點半,媽竟然還要她送客?!
住在隔壁還需要送嗎?葉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嚴重質疑母親的智商過。
送就送!等離開兩老視線,她絕對要趁機踹他一腳,然後迅速躲進屋裡。
打定算計,葉秋刻意走在孟暘谷後頭,等著踢人。
離開客廳,穿過玄關,來到庭院--
再幾步就到大門了,右腳預備……
「秋。」前方身影突地轉身,瞥見她微抬的右腳。「妳想做什麼?」
「踹你。」功敗垂成,飲恨!
「妳討厭我?」
「我本來認為我們可以作朋友。」在展望會遇到他,很難得地和平相處了一下午,那時候她真的有這種想法,誰知道後來--「是你扼殺了這個可能性。」
「我不稀罕。」孟暘谷伸手欲拾落在她肩上的殘葉,卻在她防備地退後反應下,垂回身側。
她的態度真讓人失望。「我說過,我不想當妳的『朋友』。」
「我不懂你在想什麼。」門廊夜燈下的剪影明暗不定,一如葉秋的懵懂不解。
光線薄弱的夜燈照不清彼此的臉,正如她搞不懂孟暘谷的想法,除了模糊還是模糊。「孟暘谷,你的追求沒有道理。」
「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道理可言?」
「喜歡?」
「或者妳比較偏好我用『愛』這個字?」
「愛?!」葉秋只差沒把下巴給掉到脫臼的程度。「愛?!」
孟暘谷是想挑戰她目瞪口呆的極限,還是想看看她的下巴能不能碰到地?
喜歡?愛?!他竟然能這麼正經八百地說出這些字眼!
「秋,妳是鸚鵡嗎?」
「恕我無法理解亞利安星球語。孟暘谷,我確定你百分之百不是地球人。」才會說出那些亂七八糟、她聽都聽不懂的怪話。
「我是認真的,也希望妳認真。」他說,食指牴觸她下顎,輕輕往上抬。
「還有,別在男人面前張嘴,特別是那個男人對妳有所企圖的時候。」
「什麼……」被孟暘谷嚇呆的葉秋現在整顆腦袋嗡嗡作響,根本無法像平時一樣,對他的言行作出最迅速的反應。
她只能瞪著他,感覺他的手從自己的下顎滑至頸側,看他逐漸靠近自己,擋住門廊夜燈的光線,感受他落在她唇角那輕如薄紗撫過的淺吻。
「下次再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別怪我情不自禁吻妳,親愛的秋。」
親愛的?
「晚安,祝妳有個好夢。」
再不走,他怕會憋不住狂笑的衝動,驚動屋裡兩位長輩。
驚嚇過度導致離家出走的三魂七魄尚未歸來附體,可憐的葉秋像座石雕,雙腳僵直地站在門前,呆茫的視線望著已空無一人的自家庭院。
春風熏然輕拂,無奈吹到葉秋身上,她覺得是颯颯冬風來,凍得她直打哆嗦。
沒半晌--
「我在作夢……我一定是在作夢……」她嘟囔,恍恍惚惚地轉身,像遊魂似地欲飄進屋,誰知--
叩!白淨的額撞上門板,敲出好大聲響。
「痛!」再怎麼不想醒,也不得不痛醒。
老天,真的不是夢?!
第七章
翌日清晨,在和煦的仲春陽光中醒來,意識未明,美味早餐的香氣隱然撲鼻,搶先一步喚醒味覺。
這種醒來的方式只有兩個字可言:幸福;日文叫「西呀哇洗」。
葉秋踩著酷企鵝,邊打呵欠邊走下樓,睡眼惺忪,意謂著她正處於混沌未明的狀態,什麼都無法思考。
包括昨晚孟暘谷帶給她的震撼教育,也一併被擋在意識大門之外不讓進。
「哈呼,爸媽早--孟暘谷?!」最後一個「安」字,在樓梯間居高臨下望見不該出現在家中的人影時,比照昨天情形急轉直下,變成對方的名字。「你為什麼又跑到我--哇啊!」
話未說盡,葉秋腳下一滑,像個被拋到半空的麻布袋,整個人往樓梯口掉。
閉上眼等待疼痛降臨,這是一般人的直接反應,葉秋也不例外。
她完全沒想過要倚賴站在樓梯口的男人扮演王子拯救她。
孟暘谷沒那麼好心,這是葉秋的認定,所以不抱任何期望,已經有全身痛上十天半個月的心理準備。
但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想像中的劇烈疼病沒有襲身,反倒聽見一聲低不可聞的悶哼。
不痛?
睜開一眼偷覷,昨晚讓她吹風又撞門的男人臉部特寫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