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腦中天馬行空的推論駭著自己,完全沒想過女兒的想像力可能來自她這位天才老媽的遺傳。
訝異當頭,腳下一個踉蹌,鞋跟陷進水溝蓋的孔洞,林倩文一時間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後倒去。
「啊!」
「小心。」男人的臂膀幾乎與聲音同時到達,穩住差點倒地的林倩文。
是化解了她的危機沒錯,但男人抱在懷裡裝滿蔬果的紙袋卻代替她掉了滿地。
「您沒事吧?」關切的言語旋即出口,充分顯示男人重視對方情況更勝於自己採買的物品損傷。
「沒、沒事。」林倩文微喘道,一把年紀了,心臟不像年輕時那麼強壯。
「只是你的東西……」
「無妨,總比您受傷好。」男人確定中年婦人站穩後,彎身撿拾邊說。
「你--」林倩文本想再說些道謝的話,在看見男人的側臉時頓口,視線來回,與方才看過的照片作比對。「你是……孟暘谷孟先生?」
拾物的手停了下來。「您認識我?」
「這裡。」林倩文指著照片,漾起和煦的笑。「我剛才看到的,沒想到像孟先生這麼傑出的人就住在我們社區。」
孟暘谷在心底暗叫聲苦,表情仍然呈現完美的微笑。「您過獎了。」
早知如此,他不該答應孫長風,和他寶貝女兒共進晚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只不過是同桌吃飯就能被寫成一篇八卦緋聞,還放進了商業週刊,看來這家雜誌社的商業週刊也淪落進台灣八卦報導的濁流裡了。
唉,如果可以,他希望私人生活可以免受不必要的盛名之累。
之所以搬離前一個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大廈住戶發現他的職業是律師,紛紛假藉鄰居敦親睦鄰之名,行免費法律咨詢之實。
這世道,投機取巧、貪小便宜的人實在太多。一開始他也願意幫忙,並不在乎為鄰居提供免費的法律咨詢;但隨著前來詢問的人增多,甚至擴張到非住戶的張三李四,他的私生活因此深受困擾。
在不堪其擾的情況下他只好搬家,而現在恐怕又--
「很辛苦吧?」林倩文沒頭沒尾的詢問令他不禁訝然抬頭。
「抱歉?」他不確定地問。
「我說,當名人很辛苦吧。」林倩文笑瞇眼,一臉能理解的表情。「我有幾個朋友也是名人之屬,一舉一動很容易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看起來日子是過得尊榮優渥,其實私底下每個人都有怨言,隨便到哪都會被人認出來,完全沒有自己的私人空間,光是想像就很難受。」
「的確。」他苦笑,近日受到的熱切關注讓他心煩。
「你放心,」林倩文安慰性質地拍上小輩肩膀。「我們社區最大的優點就是沒有敦親睦鄰的習慣,也很少人會注意哪戶搬進什麼人、又有誰搬走了,所以你不必擔心,這裡的住戶很重視個人私生活。」
這位長輩的言論讓他想起一個人,孟暘谷冷不防如是忖想。
同樣無厘頭欠邏輯,卻讓聽者有會心微笑的念頭,覺得很輕鬆。
絲毫不察年輕人複雜心思,林倩文繼續努力撫慰後生小輩在她看來脆弱易感的心靈。「就拿我來說吧,住在這七、八年了,也不知道隔壁住了什麼人,有時候我會懷疑那幢屋子是不是沒住人。」她指著自家隔壁。
「您是秋的母親?」
林倩文驚訝地瞠大雙目。「你認識我女兒?」還叫她秋?
孟暘谷回以一笑,這次,他笑得真心實意。
「您家隔壁幾個月以前是沒住人,但現在有人住了。」
「哦?」一時間會意不過來,林倩文隨口問了:「誰啊?」
「我。」孟暘谷笑意更深。
就某個層面上來說,她們的確是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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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親歸國,葉秋說不高興是騙人的,看家守衛的角色和父母親捧在手掌心疼寶貝小女兒的身份,再怎麼笨的人都知道要選後者當。
葉秋不笨,在葉氏夫婦歸國第二天,就將當家大權還給爸媽,自己退位做個整天不是窩在書房、就是出門走走的無用米蟲。
再加上不久前遭遇的慘事,此刻的她極需雙親撫慰,好療傷止痛,遠離初吻不幸被奪的陰霾。
「我回來--孟暘谷?!」照往例的招呼在看見客廳人影時變調,拉高的分貝險些刺穿標榜日久彌新的天花板。
不敢置信地瞪著屋裡的男人,葉秋揉眼再揉眼,醒目的頤高身影就是站在客廳,佔去一個空間。
原本注視落地窗外人工造景的男人聞聲,轉動身面,咧開白牙揚笑。
「嗨。」劍指輕揚,算是招呼。
那日的難堪重湧心頭,新仇舊恨夾雜,葉秋冷凝俏臉,並沒歡迎對方的意思。
「你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走進來的。」孟暘谷雙手抱胸,目光打量葉秋的妝扮。
說妝扮,以他的標準來看是抬舉了葉秋,也貶低「妝扮」二字:隨性的一件T恤和同樣隨意的牛仔褲,實在很難看出她有經過什麼特殊的妝扮,加上在外跑跳一整天沾染的灰塵和凌亂的短髮,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不修邊幅的窮學生。
即便如此,她還是吸引他,深深地吸引了他。
趁她睡著竊取親吻的那一夜,在等她返家的時間裡,他其實想了很多事。
等待,總易讓人陷入無止境的胡思亂想。
那天晚上,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她跟別的男人相談甚歡的情景,不斷重複,直到過度激動的情緒促使他懊惱捶桌,水杯因此傾倒,不偏不倚,就倒在他帶回處理的文件數據,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失蹤大半夜的理智才回到身上。
慣用的理性思考抬頭,他把自己視作案例進行解析。
感情當真來得莫名其妙。
在他不算豐富、卻也不貧乏的感情史上,這並非第一次,是以他能用平常心看待,理性的他並不否認感情多半源自衝動。
但葉秋--老實說,他從來沒有為她那樣的女人心動過;說得更白一點,她並不是他偏愛的型。
可是她卻讓他像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任由衝動主導自己的行為,做出許多蠢事,好比那日在車內強吻她。
「那天的事我不會道歉。」孟暘谷開門見山說道,「我是真的想吻妳。」
「你也真的做了,在沒有經過我同意的情況下。」葉秋冷冷地說,不願在他面前流露太多表情。
「我不後悔,事實上……」孟暘谷長腿一跨,將意識到他逼近、準備逃跑的葉秋抓進懷裡。「我意猶未盡。」
由於孟暘谷站在背光的方位,葉秋看下見他的表情,但在她的想像中,孟暘谷的臉此刻不是刻了「姦淫」,就是寫了「擄掠」。
這個強盜土匪頭算哪門子的律師!還敢跟她說意猶未盡?!
噢!去他的意猶未盡!
「放開我。」怕驚動高堂,葉秋抑忍住脾氣,低叱道。
「若我不呢?」
很熟悉的對白,是小說世界裡頭經常出現的句子,她也用過,藉以表現男人的霸道和佔有慾。
站在作者的立場,她可以讓女主角使出武林絕學狠扁對方一頓,或者歇斯底里大吼大叫震破對方耳膜;可一旦這樣的場景落在現實生活中,而她只是個平凡不過的女人,先前又遭這不肖惡人輕薄,對方的力氣也比她大--
「我……我就哭給你看!」說她孬也罷,那天在車裡也是因為她哭,孟暘谷才沒有再繼續吻她,雖然也沒有因此而放過她。
管它是怪招還是孬招,只要能助她逃出狼吻,就是好招。
一會,沒有令她膽顫心驚的索吻,沒有重拾失去的自由,被強迫貼在胸牆的可憐小耳朵聽進在胸腔裡隆隆共鳴的低笑。
沒來由,葉秋突覺雙耳像著了火,燙得疼痛,尤其是貼在孟暘谷胸前的左耳。
「我該拿妳怎麼辦?」上頭帶笑的聲音比平常來得低沉。
「放開我。」就這麼簡單。
這次,孟暘谷非常配合地鬆手。
矛盾的是,葉秋發現自己竟然感到有點失望。
想進一步開口說話,母親的身影從廚房門口移了過來,她才明白孟暘谷為何會這麼輕易放過她。
蹬、蹬、蹬!葉秋趁機退開三大步,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秋,回來啦。」不知情的林倩文端咖啡給客人。「來,暘谷,試試看我煮的咖啡,雖然比不上秋,但也還過得去。坐呀,千萬別跟伯母客氣。」
「謝謝伯母。」孟暘谷在應對之間,眼色不忘瞟向葉秋,像在問:真的嗎?
對方別開臉,甩頭不理,矛頭指向母親--
「媽,妳怎麼會讓他進來?」
「為什麼不?暘谷是我們的鄰居。再說他幫了媽一個大忙,請他進來坐坐、喝杯咖啡有什麼好奇怪的。」
「妳知不知道他--」
「他怎樣?」
「他……」啕,她怎麼說得出口!「媽,妳根本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個厚顏無恥、下流卑鄙、混蛋加三級的宇宙無敵大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