灩兒瞟了瞟易泱,他臉上仍是一貫地溫和,她的心這才稍稍放寬了一點兒。
但那是因為她不敢仔細看他,不然她便會發覺,他眼底有種異樣的爍光在閃耀著。而那其中的意思,恐怕只有當事人才知情。
第五章
春臨,雪融。原本一片白皚的景致,已換上點點紅艷、茵綠的新裳。林梢上蹦出了綠芽,在陽光下熠閃,晨間清露,也閃耀著晶瑩彩光。
瀚兒倚在窗前,卻無心欣賞這一片春意盎然。她還惦記著昨晚發生的事,那兩件事讓她一早起來連話都不想和他說。
「我不要離開這裡!」灩兒嘟起嘴,美目凝視著他。
易泱和她提及太宰府的事。
「我答應老爹替你找個安身的地方,而且……」
「我不聽!」灩兒掩住耳朵,打斷了他的話。
「灩兒,你聽我說。」
她拗起脾氣,轉過身背對著他。
「你想離開,你就走吧!」她氣嚷嚷地說,語氣裡有著委屈。
她聽到他輕歎了一口氣。
「我……」易泱沒說下去。一股情緒堵在他的喉間,不知道如何將它化為言語。
「裡頭有人嗎?」外頭有人大聲朗叫,中斷了他們之間僵持又暖昧的氣氛。
易泱轉身去開門。
「爺兒,真不好意思,我第一次來這野地打獵,卻迷了路。『這天也黑了,不知道方不方便借住一宿?」
原來是山野裡打獵的獵人。他一身皮裘、皮衣、皮帽,加上一頭濃黑、未整理的發端,更顯他出身莽林的味道。
「住一宿是沒問題,不過屋子小,恐怕得委屈你打個地鋪。」易泱婉轉地說。
「沒問題!沒問題!有得住就好!」
初春時節,山野裡的猛獸全出外覓食,露宿野外,若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成了它們的腹中物。這下管它是睡哪兒,有地方安身就好。
獵人一進門便看到了灩兒,他的反應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都是由第一眼的詫異、驚艷、轉而投注欣慕的眼光。
灩兒看到進門的生人,卻連招呼也不打,轉頭就走。獵人的眼神隨著她,轉進旁側的小房間裡。
「她和人總是較生疏些。」易泱趕緊解釋她突兀且失禮的舉止。
獵人沒在意他所說的話,只一徑地想找到貼適的詞句,以形容灩兒的絕色容顏。但除了美,還是美!
「嫂子可——可生得真美啊!」他由衷地說。
「你誤會了,」易泱思索了下說:「她是我妹子。」
「哦?」獵人傻笑了幾聲。「真是失禮了、失禮了!」
易泱輕勾嘴角,搖首不介意。
房裡的人卻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妹子?這兩個宇如針般刺在她的心口上。
難怪他要她離開這裡,難怪要替她找個安身的地方,這一切都是身為兄長替妹妹所做的設想!
頓時,胸口猛衝上一股酸澀。她強壓了下來,但心口上的灼痛,卻難以抑遏。
她撫著右胸上的印記,眼裡打轉的水氣,終凝聚成淚,錚地落下……
小廳裡,易泱和獵人話敘整夜。房裡,灩兒輾轉反側,徹夜不成眠。直到天透曙色,她聽見獵人離去的聲音,才朦朧睡去。
她側身睡著,不一會兒,聽見有人站在床側喚她。
「灩兒?
她未予理會,閉著眼假寐。
「灩兒?」他仍是柔聲喚她。
她一把抓起被子,蒙住整個身子。這動作的意味,昭然若揭。
易泱早就知道她醒著。「外頭開了好多花兒,我陪你去摘花,好不好?」
那是她平日最愛做的事,但她仍躲在被子裡,靜默不語。
「你身體不舒服嗎?」他的語氣中滿是關心之意,灩兒一聽便知。
但她卻想起,在這關心的背後,是對她的兄妹之情。想到這兒,她的胸口又抽疼了起來。
「別理我!」她悶著頭說。
「怎麼啦?」他不解她為何鬧起脾氣。伸出手,想掀開被子,卻在被子上停住了。他手握成拳,擰了一下便將手收回。
「你……」他輕輕歎息。「你再休息一下好了。」
這會兒換在被窩裡的灩兒歎氣。天都亮了,他還叫人家休息?
當她掀開被子時,易泱早已離開房裡。
灩兒一手支著下巴,凝望著水清藍垠的穹蒼。她的眼神和佇足於林子裡的那個人同落在一處——同一個水藍天光。
她征望著出神了,沒注意到有人進門的聲響。 「你是誰?」低沉的聲音喚回她的心思。
灩兒看向聲音的來源。
說話的男子身形魁梧,幾乎掩住整個門,低沉的嗓音中有一絲警告的意味。
灩兒以為他是想阿路的獵人,但她不愛見生人,更不愛和生人說話,本想離開,教他知難而退。但旋即想到一件事:她才是住在這裡的人,怎麼會有人這樣問人的?
「喂!你啞了呀?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男子因她的沉默而感到不耐。他一進門時,還以為是自己走錯地方了,爺的屋子裡怎麼會有個女人在?
他是易泱的貼身隨從——符剛。
可是,眼下是千真萬確,真有個女人在爺的屋子裡。
他腦海裡飛快地思索運轉,對這來路不明的女子有著明顯的敵意。因為他知道,爺是不愛近女色的。
而且,灩兒的沉默讓他厭煩!
「我是住在這裡的人。」她難得地對生人回應。
然而她的回答卻讓符剛瞠大眼,在心裡大罵:這是什麼鳥答案!
「我是問你這裡的屋主呢?」他老大不客氣地問。
「我已經告訴你了,我是住在這裡的人!」她冷冷地道。
符剛思緒飛轉……
爺可能離開這裡,去辦些事。那這娘兒們又是打哪來的呢?瞧她一副死皮賴臉的模樣,八成和那些三不五時出現、死命「倒貼」爺的女人一樣。說不定,爺就是為了躲開她的糾纏,而離開這裡的。
想到這兒,符剛瞧她的眼神又更不屑一分。
「哼!我符剛不愛跟女人打交道,所以勸你趕緊走人,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灩兒真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麼無理取鬧的人,莫名其妙地闖人別人家裡,吼著要別人滾,真是沒道理!
她也對他板起臉來。「你這人未免太過分了!請你馬上出去!」
兩人怒目相向,空氣中瀰漫著衝突的因子。
「你才是應該離開的人!」他沉聲說道,隨即一揚手,往她探去。
灩兒與他錯手,一個轉身,刀影乍現,讓符剛急收回手。
「你?」符剛訝異地嘴巴都張大了。不僅是因為那無從理解何時現身的劍器,更為了灩兒那一招劍式—是爺的獨門!
灩兒手裡握著一把短劍,一雙美眸緊緊瞅著他。
「符剛!」
符剛一轉身,就看見他要找的人,而易泱也正好著到灩兒和符剛兩人劍拔弩張的模樣。
「爺,您回來得正好,她……」
「她是灩兒。」
「灩兒,他是符剛。」
易泱趕緊為兩人介紹,從他說話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和兩人都熟捻。
原本怒目相向的兩人,皆征忡住了。怎麼……都認識啊?
易泱上前,伸手拿開灩兒手上的劍,順勢遞給她一個小竹籃。灩兒低頭一看,原本冷冷的面容,忽而露出了絕美燦爛的笑顏,連一早的悶悶不樂都一掃而空了。
那竹籃裡滿是花兒,有紅、有白、有黃,各種顏色摻雜其中。
「我去煮茶給你喝。」她窩心極了,甜甜地對他說。
「嗯。」
灩兒似乎忘了還有符剛這個人、忘了方纔所發生的事。她與他錯身,直接到屋外汲水去。
符剛看傻了!怎麼會有性子這麼怪的女人?
方纔和他刀劍相向時,整個人冷若冰霜,這下笑逐顏開,相較之下簡直是判若兩人!
「她是?」符剛用姆指往外比了比,滿臉不解。
「說來話長,我再慢慢告訴你。你來找我有事嗎?」
「哦。」符剛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因為爺很少來這兒個把月都還沒回府,所以小姐要我來找您。」
「她可好?」
「府裡大大小小都在忙著小姐和將軍的婚事,小姐要我提醒您,別忘了回去參加她的婚禮。」
易泱聞言,輕笑了出來。
「那丫頭,還有兩個月才成親,現在就急成那樣!」
他不禁想起,當年初遇時,她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如今轉眼間,她已要嫁為人婦了。
時間,真的是飛逝如梭!
因為她,他才會留在邢國,不再四處漂泊;因為她,他才開始瞭解天地間萬物相伴的道理。
她是周朝國姓貴族,邢國太宰之女,姬瑢嫣。
早在相遇之前,他就見過她了。那是在通曉過去的旅程中,老人為他打開天眼的那一次。
那是發生在遠古的因緣,一段四個人相依為伴的日子。但他無法洞悉過去種種,只能察覺、感應彼此曾有的相伴、相依。
老人曾說,那應是他最深的眷戀。因他寧錯過探知幾世因緣的機會,而去窺知那早已遙不可知的初始輪迴。
「爺,那您什麼時候回去?」符剛直接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