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是,足不出戶的生活,對她來說影響並不大。穆親王府上上下下全是敬重阿瑪、甘願追隨阿瑪的舊時部下,他們都是極和善的人,和這些人相處,她骨子裡的倔強個性才不至於變得憤世嫉俗,反倒像是被琢磨過般,顯得更不卑不亢。
而且,阿瑪照樣讓她受貴族教育,延請私塾先生到府教她讀書、習藝,甚至,有一年內閣大學士紀先生告假回鄉前,衝著和阿瑪的私交,到親王府為她上了一旬的課呢!
記得當時,紀先生為她講解《墨子》時,曾提到十九阿哥——一個才氣縱橫,處事嚴謹又極驕傲的皇子……
這樣一個人,受於皇命娶她,無關乎她美醜與否……
這勉強算是公平了。所以,她順從的嫁過來,願意安安分分的做十九阿哥的福晉。但,也僅此而已。
方纔在屋內想了想,照紀先生所說的他,豈會容忍自己娶一個丑妻?今日換作她,要是被迫無奈嫁給一個腦中無物的豬頭夫君,除了視若無睹,還能怎麼辦?
她心想,他要是信了傳聞,一定會將她當作不存在的一個人。既然不存在,當然就不會同她洞房。
哼,又是一個「以貌取人」的偽君子!
芙儀傲氣的掀合下眼睫,朝悅兒說:「要你跟一個陌生人同枕,你願不願意?他不來最好,我求之不得。」清柔的口吻裡,有抹她向來自持的倔強個性。
不想見她最好!要是發現她的容貌與傳聞不符,換了張嘴臉待她,屆時她還得花腦筋應付,那多麻煩?她真心希望十九阿哥能夠繼續對她如此不理不睬。
呵,此刻,最沮喪的人似乎是喜兒。貝勒爺該不會是不想和格格洞房吧?她邊想,邊動手替芙儀寬衣。忍不住,還是說上一句。
「哪有新郎官洞房花燭夜不進新房的啊?」這貝勒爺是怎麼搞的?
看喜兒難俺失望的模樣,芙儀不禁勾笑,她怎會不知丫環的心事?
她輕鬆自嘲道:「這也不能怪他,誰叫你格格我長得太醜了。」
才怪!兩婢女同時皺眉頭,以前在穆親王府裡,曾聽其他下人提過外面的人是怎麼說她們家格格的。
全是不實的傳聞!
芙儀菱唇假意逸出一聲歎息。
「想他堂堂一個皇子,要是被人知道他睡到半夜被『鬼格格』嚇醒又嚇哭,這叫他以後怎麼做人哪?所以——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秋波流轉,教養極好的她,也只有在貼身丫環面前,才會做出難得調皮的神情。
「他想順自己的意,正好稱了我的心。」芙儀更知道,皇上賜新府,這宅子裡他最大,沒有敢說他不洞房的不是。
喜兒聞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她知道,格格最惱有人在長相上做文章。
婢女手腳利落的為她寬衣,梳發。她換上一件家常素服,一頭如雲黑髮披肩而下,褪去脂粉的臉龐白裡透紅,燭光映照下,猶如一朵盛放的桃花。
芙儀若有所思的瞟了眼喜兒,如寒星般明亮的眼蘊著不得其解的爍光,她突然開口說道:「你們也累了一天了,我本想讓你們早點下去休息的。不過……我突然想到一事,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格格客氣了,您儘管吩咐。」
「這麼說,你們是答應了?」
兩婢女點頭如搗蒜。心裡不約而同浮出同樣的疑慮:不過是交代件差事,格格何必如此客氣啊?
美儀柔柔說出意圖。「貝勒爺不願和我同房,可我為人妻可不能不盡本分所以,我要你們倆去問問府裡的人,看貝勒爺今晚是睡哪間房,要是有人在房裡侍候著,便罷;要不,就你們倆——侍候他。」
這話,讓一人大喜,一人大驚。
「不!」悅兒急道。
「好!」這話當然是喜兒說的。
悅兒倉皇跪下。「格格,悅兒該侍候的人是您。」
喜兒在心裡直翻白眼。看悅兒跪下,她也跟著效做模樣。她好想去哦……
「格格,您要想清楚呀——」喜兒只能這麼說。
「格格,您怎麼罰我都行,這事……悅兒真的做不到!」
聽到悅兒的話上旁的喜兒在心裡直喊道:但我可以呀!
眸瞳不見任何慍意,看悅兒執意不去,芙儀只好朝喜兒問說:「喜兒,你代我去侍候貝勒爺,好嗎?」
「格格的吩咐,喜兒去做就是了。」會不會說得太委屈了?格格的口氣好生客氣呢!
突然,身旁投來一記恨恨的目光。喜兒無可奈何的回視,用眼神說道:「是格格要我去的呀——」原本澄波不動的臉龐流露出一抹不知真假的欣慰。「喜兒,難為你了。」
「應該的。」
「那你就先下去吧。」
「是。」
喜兒一退下,柔指寵溺地輕點焦急跪地的丫環額頭。
「起來。」
一起身,悅兒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格格——您、您?!」她好惱,但又不敢在主子面前放肆。
「傻悅兒。」睇她一眼,芙儀直接起身走向床炕,邊說:「你好姐妹的心思,你會不懂麼?」
啊?悅兒一怔。格格也知道喜兒那傢伙的花癡夢啊?
「那不一樣啊!喜兒她想對誰耍花癡我不管,但那人是貝勒爺,是格格的夫君……萬一、萬一她……」
芙儀坐上炕,一派雍容。「貝勒爺要是沾了她,我不會介意的。除了我阿瑪,八旗貴族裡,哪個王爺不是擁有三妻四妾?更何況貝勒爺是堂堂皇子?」
她和永璇素未謀面,以為他應該和一般王公貴族的想法一樣。再說,未識男女情愛的她,哪知道這世間有種感情只能獨佔,是無法與人分享的?
永璇之於她只是名義上的夫,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只有「名分」而已,別說多一個人介入他們之間,就算有成打的人介入,對她仍是沒有任何影響。做個比喻,就像是同桌吃飯,分張椅子給人坐的道理一樣。
悅兒緊攏著俏眉,她不認同芙儀的想法,可又不知道怎麼說服她?她一臉憂愁的趨前,彎身幫芙儀脫鞋。
芙儀安慰的拍拍她的頭。「我把你和喜兒當作自己的姐妹看待,如果你也和喜兒一樣,一心想找個富貴人家依附,我也會幫你的。」
「我只想侍候格格。」悅兒抬頭,哽咽說道。即便她懂得事情沒格格多,但也知道有個好歸宿對女人來說,是最大的幸福。
格格知書達禮又和順,從她六歲跟在格格身邊,除了丫環該做的事她必須做之外,格格從沒當她是下人;只要有好吃好玩好料的,幾乎都少不了她和喜兒一份。
格格人這麼好……應該得到幸福的!
芙儀輕歎口氣,不好再和她說下去,她知道再說下去,悅兒這丫頭重感情,必定會哭它個一整晚。她只是微微一笑,讓悅兒侍候她就寢。
「快下去歇息吧。」蓋上被後,芙儀輕道。
「是。」
悅兒出了房,四下頓時安靜得出奇。
芙儀睜著眼,一點睡意也沒有。新的床、新的褥、新的房、新的氣味……一切的一切都是新的……
她閉上眼,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為了阿瑪、額娘,為了我自己,我了定會過得很好的……
第三章
「何人?」低厚的聲音,喚住穿過半月形門往他這方向踅來的人。說話的人是永璇的貼身侍衛,圖爾都。
喜兒頓下腳步,抬眼看著站在階梯上的高大男子,她有點緊張的擰了下拳頭,暗暗吸了口氣,回說:「福晉……差奴婢來……侍候貝勒爺的……」喜兒雖早熟,但經年服侍芙儀的她,少與男子相處,面對像圖爾都這樣極陽剛的男子,她還是不免顯得無措了些。
圖爾都目光炯炯,直說:「爺今晚不需要人侍候。」
如此不留情面的回絕,反而趕跑了突生的駭意。喜兒世故一笑,瞥了眼屋內,似乎沒什麼動靜。除了眼前的男子,應該沒人在屋內侍候著貝勒爺。
「這位……怎稱呼?」喜兒生了勇氣,走向他,步上階梯。
見她趨近,粗獷眉心不耐地輕攏。「你沒聽到找說的話嗎?」
喜兒禮貌性的點了下頭。「聽到了。這位大哥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可我家格格的話,我也不能不依,若不能進房侍候貝勒爺,我就同你站在這兒,也算是盡到本分了。」她伶牙俐齒的。心想,就算不能進房,她好歹也要先佔個好位子。貝勒爺若有需要,她不就是「第一名」?
「你?!」圖爾都決定斥退她,話還沒出口,屋內的人似乎已聽到他們的對話。
「圖爾都,同誰說話?」
喜兒心頭一顫。怎麼才一句話,就覺得好像有個威不可擋的爺站在眼前?
方纔乍見圖爾都時的緊張心情又再度出現。好在她機敏,見機不可失,想穩住自己的那口氣還沒深吸,就趕緊搶在圖爾都前頭說:「奴婢喜兒,是福晉差奴婢來侍候爺的。」
語畢,陷入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