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黛,等一下再說,你先來見見這位陸先生。」
「陸先生?」心黛狐疑的抬頭一瞧,只見弘璨身後站了一名瘦高的中年男子,正一臉詫異、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都是陸先生的幫忙,我才有辦法溜進來見你的。」弘璨焦急地說,「父皇他……他到底打算把你怎麼樣呢?」
「我……我不知道,」心黛也是一臉著急,「我好怕啊!」
弘璨轉頭問陸其珩,「陸先生,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讓靜明師太放走心黛?」
陸其珩搖搖頭,「靜明師太是在下的方外至交,這次肯網開一面讓你我偷溜進來,已經很為難人家了。更何況在下答應過師太,絕不會帶走公主,我不能失信於人。」
心黛才不管這個迂腐書生失不失信呢!她望了弘璨一眼,兩人從眼神中取得了默契:非想辦法逃走不可,必要時就打昏陸其珩與靜明師太吧!
「心黛公主,」陸其珩又道,「在下千里迢迢由杭州趕來京城,又冒險進綺景園,乃是因為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關於……你的身世。」
「啊!」心黛大吃一驚,連忙問:「你……你知道我的身世?你知道我娘的身份、還有我爹是誰?」
陸其珩點點頭,然後問道:「聽王爺說你今年方滿一十八,在下想請問你是幾月生的?」
「二月。」
他屈指一算,「沒錯,日子也一樣。」又問:「你娘……也就是馨妍王妃,難道從來沒提過有關你父親的任何事?一丁點兒也沒提?」
「沒有!」心黛心急地道,「她最多只說:『不許問,知道了只會惹大禍。』哎呀,你倒是快點說呀!」
「唉!你娘說得一點也沒錯,知道了又能如何?弄不好……」
「我不管,我一定要知道。」心黛固執的說。
陸其珩瞧了她身旁的弘璨一眼,「王爺,請聽在下一言,你還是迴避吧!」
「為什麼?」心黛搶著說道,「為什麼要他迴避?再說我什麼事都不會瞞弘璨,我們之間是沒有秘密的。」
陸其珩考慮了一下,數日相處下來,他已看出弘璨是個至情至性、俠義為懷的真君子。即使他知道了真相,也不致危害心黛才是。
「好吧!」陸其珩慢慢陷入久遠的回憶中。「你爹姓梅名硌,字奇磊,出身杭州名門梅氏。三十年前若是提起杭州梅氏,那可是不得了的,詩書世家、人才濟濟;但是今日……死的死、逃的逃,四散飄零……」他的眼中竟浮現著淚光。「我和奇磊是同窗的知交好友,奇磊的書讀得好,我卻喜歡弄些雜學玩意兒,兩人當時年輕,意氣風發,都有一番讀書報國的志向。在二十二歲那年,我們雙雙考中了舉人,商量著先北上京城唸書,以赴來年春闈。
「奇磊家道殷實,我們的吃住並不成問題,偶爾興來也幹些名士風流的勾當。就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我們見到了當時名動公卿、許多王孫貴族不惜一擲千金只求見她一面的名妓——柳晴煙,也就是你的母親。」
心黛的心震了一下,柳晴煙!這才是母親真正的名字。「晴煙、晴煙……」她喃喃地念著,晴煙兩字,用珍瑪爾語發音,不就近似「馨妍」的音嗎?
陸其珩苦笑了一下,「說實在話,在下和柳姑娘算是舊識,我們同是蘇州人,還沾點遠親關係。那天是福親王的邀宴場合,為了助興,特地重金請來柳姑娘。而柳姑娘的架子更大,她要在場的名士才子賦詩詠梅,有能人她眼的詩出現,她才願意出來為眾人吟唱一曲。大家都覺得這位姑娘太傲氣了,眾人的詩怎麼寫她都不中意,於是公推了你爹出來,你爹也想挫挫柳姑娘的銳氣,即席一揮而就,蒲灑且俐落。別人都道柳姑娘是有意刁難,故意擺架子,沒想到看到你爹的詩文後,立刻出來,向你爹盈盈一拜道:『這才是詠梅的上品文字。』 」
陸其珩雙眼發光,彷彿回到了當時的情景。「柳姑娘出來時,全場的人都看呆了。有人張大了口,忘記咀嚼嘴裡的東西,更有人失了魂似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柳姑娘果然即席吟唱了你爹的詩,一曲既畢,全場轟然叫好,柳姑娘卻立刻隱人房中,當時奇磊的魂整個像是被她攝去了。
「奇磊和柳姑娘就是這樣認識的。很快的,他們的心中就只有對方,再也容不下別人。當時奇磊在杭州已有妻室,加上柳姑娘的出身,家中的人自然反對,但聿好當時有福親王出面調停。福親王為人英武,而且惜才愛才,在當時,他和當今的皇上——那時的瑞親王,是最有繼位希望的兩名皇子,因此雙方人馬你來我往,較勁得非常激烈,而在培植羽翼方面也不遣餘力。福親王幫助奇磊,其實也有禮賢下士、將他收為心腹的打算。
「有親王出面緩頰,梅家的人也不好再說什麼,備了重金讓奇磊替柳姑娘贖了身,在京裹雙宿雙棲,好不快樂逍遙,羨煞神仙,我便常是他們的座上客。奇磊也不忘福親王的恩德,春闈一舉得意,更成為福親王商議大事不可或缺的心腹;而在下汗顏,名落孫山,心灰意冷之餘,打算收拾行李打道回府時,奇磊托給了在下一樁差事——護送他的愛妾回杭州老家。」
陸其珩頓了一下,歇口氣,心黛與弘璨皆出神地望著他。
「因為當時回部作亂,事態擴大,老皇上為了考驗兩位皇子——瑞親王與福親王的能力,派了他們二人分別領軍、畫分戰區,坐鎮前方指揮。這是考察、更是磨練,兩位王爺自然是牟足了全力,盡心表現。齊磊是福親王的心腹,當然也義不容辭的隨軍遠行,而那時柳姑娘已有孕在身,單獨一人留京沒人照顧,齊磊很不放心。所以托我送她回鄉。」頓了一下,感慨長歎:「也幸好她沒留在京裡,不然就沒有馨戴公主你了!」
心黛握住弘璨的雙手冰冷無比,她知道故事就快到達關鍵了。
齊磊對柳姑娘真是戀戀不忘,大軍出發前,我為他餞行,席面上我為他畫了一幅柳姑娘的畫像,由柳姑娘題詩,由他攜著,以免相思之苦。」
「啊,就是娘那幅畫嗎?那為什麼後來又回到我娘手中?」心黛急著問。
「你慢慢聽我說,」陸其珩不自覺的看了弘璨一眼,見他亦凝神傾聽,便先拱手道:「接下來的話如果不中聽,還請王爺多包涵。」
「這和弘璨又有什麼關係呢?」心黛不解地問。
「和王爺無關,但和當今皇上有關。那時福親王的仗打得極好。頗受老皇上的欣賞,而瑞親王也是有才華的人只是他遇到的對手較強,形勢又教不利,但見到老皇上時時誇獎福親王,心中總是不平。終於有一次機會來了。福親王勝仗打多了,有點得意忘形,不顧自身安危率大軍直人險地,被敵軍所圍困,好不容易派人突圍,向瑞親王求救。瑞親王帳下有胡晉城等大將,救他不是問題,但瑞親王打定了主意要乘此機會借刀殺人,除去輿他同爭帝位的心腹大患。於是他按兵不動,讓福親王的十萬大軍彈盡援絕;不僅如此,為了將來在老皇上面前可以辯解,瑞親王不惜捏造證據,誣陷他的手足抗敵不力,反而投降賊人……」
「你……你胡說!」弘璨怒道,「福親王叛國降敵,我父皇坐鎮前線、穩定軍心、保境安民,乃是眾所周知之事,豈容你信口污蠛!」
「在下不與殿下爭論是非,畢竟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爭明白了又如何,誰能爭得過皇上呢?當時老皇上接到消息後大為震怒,通敵叛國是滿門抄斬、誅連九族的罪名,可憐那些和福親王有關聯的人,包括你梅家在內,滿門老幼無一倖免。」
「啊……」心黛全身不禁發抖,面色刷白。
「聲好那時候我正護送你母親沿運河南下,船行到一半時接到這消息。我們當然都不相信奇磊會做出那種事來,但那時你母親是梅家的人,自然也在抄斬的名單之內,最要緊的當然是保住性命、保住奇磊的骨肉。於是我們棄船登岸,原本打算佯裝為夫婦,找個鄉下地方避避風頭。但是奇磊生死不明,你母親執意與他共生死,所以偷偷的留書出走,我猜她一定是知道我不會贊成,所以決定獨自一人遠赴回疆。
「在下遍尋不著她的蹤影,此後也沒有任何她的消息。倒是後來前線傳來瑞親王攻破敵營、而且殺了通敵的福親王等一干人的消息,我想你爹必定不能倖免於難,而你母親的下落始終是個謎。我算過日子,你娘根本來不及見奇磊最後一面,不過也許想辦法見著了他的屍首、遺物也說不定,所以那幅畫才會落在你娘手中。後來瑞親王繼位,在下對仕途已心灰意冷,不上京、更不赴考,而日前秀祺信中提到來自回部的心黛公主,還有外間的傳達等,勾起了在下萬分之一的冀望,所以才答應赴召北上。唉!真沒想到這個秘密在我心中已經埋藏十幾年了,居然……居然還能親口告訴奇磊和晴煙的女兒,我……我就是死了也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