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視著他,心裡明白,他只是強撐著,其實還是很難受吧?七年的感情,怎麼可能說放就放?
「期中考啊……唉!如果你想借酒澆愁,我們可以一起去,剛好有伴。」
「考得很糟嗎?題目難?」他皺眉。
「難不難我不知道啦!就商事法啊,有一題問何謂公積?公積的用途?我就直接回答:『公雞可分為平地公雞和山地公雞,其用途可分為祭拜祖先、冬令進補以及燒酒雞、三杯雞、姜母雞等等,美味可口,族繁不及備載……』然後不知道為什麼,老師就一個大大的鴨蛋賞來給我吃了。你評評理,我這樣答有錯嗎?」
他張口、閉口,聲音乾乾地擠出喉嚨。「這個,也是開玩笑的……吧?」
「不是!」
他盯著我忿忿的表情,以及忿忿地戳了粒燒賣整顆往嘴裡塞,咿咿唔唔地持續抱怨。「最機車的還是會計老頭。只教了五分……不,三分鐘的計算題,而且是直接念過去,連個屁公式都不給。要背課本誰不會啊,就會拿原文書唬人,這樣還有臉考計算題!我直接給他寫:『學費+滿腹火氣=你他媽騙錢的死老頭』!要是明天你攤開報紙,看到頭條寫著『屏東某某學校慘遭祝融,一夕間付之一炬,疑似學生期中考後挾怨報復』請不要去檢舉我,那絕對不會是我做的,知道嗎?」
他還是張口、閉口,表情呆呆地。「我不知道……原來你也會說粗話。」
「遇到這群以強姦學生腦袋為樂的渾蛋,孔老夫子都會呼日:『誠彼娘之非悅也』!』
「啊?」
「真他媽的不爽啦!」我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有沒有讀過書啊?」
他抿緊唇,悶悶地忍著笑。「你生氣罵人的樣子好可愛。」
「喂,我都快面臨領殘障津貼來補助學分費的威脅了,你還敢笑,有沒有同情心啊!」我搥他肩膀一下,以示抗議,他索性蹲了下來,支著額頭,肩膀一聳一聳的。
「那個林什麼還是李什麼的,我警告你——」
他索性放聲笑了出來。「天哪!你真的好可愛!我敗給你了!」
我吁了口氣,蹲在一旁,看著他展露的笑臉,有一口沒一口地吞著燒賣。
等他終於笑夠了,停下來吸了吸氣,按住我的手。「不要吃了。」
「挖勒!小氣鬼,才吃你幾顆燒賣而已,就在心疼了喔!大不了下次——」
「我知道你根本不餓。」
呃?我愣住。
「我們一起吃過飯,你食量明明不大。」
「唔……款……那是因為要裝一下淑女啊!總不好讓你知道我早餐可以吃十粒肉圓、一盒煎餃、三顆饅頭外加一杯五百CC的奶茶……你幹麼這樣看著我啦!」某謝姓友人,對不起,我又出賣了你的食量。
他雙手環胸。「還有沒有?你再掰啊!」
「我哪有……」
「沒有嗎?其實你期中考考得不錯,對吧?」
哇靠!他是人還是鬼啊!我懷疑我肚子裡有幾隻蛔蟲他都數得出來。「你不相信我真的有這樣寫?」
「也許有吧,但那一定是在寫完正確答案之後,無聊加上去的。」
「……」我瞪著他三秒。「李神算,我可以膜拜你嗎?」
「不介意。」
「ㄘˊㄟ!」我揮了下手,賞他一記白眼。
他淺淺一笑,接手沒吃完的燒賣,低頭安靜地吃著。
「款……」本來想提醒他,那筷子我用過了,可是他好像不怎麼在意,害我話到了嘴邊又吞回去。
他吃了兩口燒賣,停下來,含著筷子不知在想什麼。
我莫名地一陣臉紅,想到剛剛——就是慷慨激昂說「學費+滿腹火氣=你他媽騙錢的死老頭」的時候,是恨恨地咬著筷子的……
這、這算不算間接接吻啊?
呿!心底立刻有個聲音反駁回來:沈靜雨,你少三八了,人家才剛失戀,心情正低落,哪有心思理會這些有的沒的?你自己想太多!
「靜雨——」
「啊?」冷不防被他嚇了一跳:心虛地以為他又看穿了我的想法……
「今晚,謝謝你。」
「謝什麼啊,我又沒怎樣……」
「有。我知道你一直在逗我笑,想轉移我的注意力,不讓我沈浸在悲傷中。」
嗯!總算不枉我今晚把自己搞得像個氣質盡失的瘋婆子。
「剛剛,一個人在這裡站了很久,直到遇見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很多事情,本能地就會想對你說。」
「紅粉知己嗎?那是本人的榮幸。」
他輕扯唇角,將吃完的燒賣盒丟進垃圾桶,就像將過去那段山窮水盡的感情從心底移除。「七年了,那麼長久的感情,到今天徹底結束。說不痛苦是騙人的,但是我會忘記她,開始我自己的生活,所以,你不用替我擔心。」
嘴上是很瀟灑啦,但是真能辦得到嗎?就像他講的,七年的感情耶,哪是能說放就放,說忘就忘的?
「雨停了。」他輕輕說道,回頭看我。「你宿舍門禁幾點?」
我低頭看表——
哇靠!十一點整。真是年華似水,歲月不饒人啊!
「超過了嗎?」他觀察我的表情。「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的關係。」
「沒關係啦,我本來就很討厭像個小學生一樣,每天被人管要幾點回去。」就算早注意到時間,我也不可能丟下他自己回去,他剛剛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真的讓人很不放心。
他想了下。「如果邀你去我住處睡一晚,你可能會脫下鞋子往我臉上砸。要不然——我們去看電影,一直給它看到天亮,好不好?反正我今晚不可能還睡得著,你陪我好嗎?今晚,我不想一個人面對孤單,免得真的想不開……」
「喂喂喂,好啦,你不要再說了哦。」
他笑了,朝我伸出手,我伸手回握,感覺他掌心的溫暖。
其實,手機電話簿裡,就有一個同學住這附近,一通電話撥過去,不至於沒地方過夜,但是,我沒說。
其實,我很清楚,他不是會想不開的人,但是,我還是沒說。
其實,找了再多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我想陪他,陪伴這一刻看起來無比孤單的他,但是,我依然說不出口。
之四
我是瘋子,我真的是瘋子,我真的是貨真價實的瘋子。
這是靖陽給我的評語。
笨蛋,人家心裡還愛著前女友,你幹麼暗戀得這麼犧牲奉獻啊?
這是寧夏給我的評語。
暗戀嗎?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不忍心看他難過的樣子,就什麼傻事都做了。
我甚至不知道,原來我是喜歡他的。
今早回宿舍時,靖陽用一種很深思的眼神凝視我,然後用著我從沒見過的認真表情說:「靜雨,我敢用人頭跟你賭,你愛上他了。」
這句話,重重敲擊到我心底深處。
昨天晚上,我完全不記得自己看了什麼電影,依稀記得是搞笑片吧,很難笑的搞笑片,難笑到我偶爾轉過頭,可以在黑暗中看見他眼角閃動的淚光,雖然旁邊的人像瘋子一樣笑成一團。
我不記得到底看了幾部電影,看到最後記憶完全是空白的,直接睡死在電影院裡。
醒來的時候,頭是靠在他肩上,身上披著他的外套。
我本能地抬頭看他,他視線停留在放映中的電影,表情卻是恍惚的,彷彿思緒飄得很遠很遠……
我喊了他一聲,他看向我時,臉上又習慣性地掛上笑容。
「迷糊的女孩,你還真敢睡,不怕我對你怎樣嗎?」
會怎樣?坦白講,還真沒想過。
走出電影院,清晨溫度偏低,他又回過頭來牽我的手。「你呀,防心那麼低,實在需要有個人在身邊照顧你。」
心房,快速地跳了一下。明知道他沒別的意思,就是克制不住,偷瞄了他一眼。
我們去喝了點熱豆漿和蛋餅,又聊了一下,他知道我第二即有課,先載我回學校。
本來我要自己騎車回去的,但他說我一晚沒睡,不放心我自己騎車,堅持要送我。
那天上課,我完全不知道老頭子們又唬爛了些什麼,從頭到尾昏昏欲睡,最後直接陣亡在桌上。
下午第一節課上完,我接到他的電話,他告訴我,他幫我把車騎回診所了,問我今天是不是要回診?
「嗯,要啊……」
「你上課到幾點?我過去載你。」
我問他:「你幾點上班?」
「兩點半。」
「好,那你兩點在學校門口等我。」
電話一掛斷,我立刻往宿舍沖。
「喂喂喂,靜雨,課還沒上完耶,你要去哪裡?」
「找不上了!」
「哇,我們的好學生要蹺課耶,奇跡!」
懶得理她!
靖陽也在宿舍,她上課一向是有一節沒一節的,對成績也總是漫不經心。我一直都覺得,她在乎她的眉毛有沒有修好、妝有沒有化好,比會不會被當掉更重要。
見我忙進忙出,她問說:「你—晚沒睡,現在還要出去哦?」
「別吵啦,我在忙。」糟糕,有一點點黑眼圈耶。我對著鏡子皺眉。「靖陽,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把我的黑眼圈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