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弄到最後,本意是來提醒她保持距離的他,莫名其妙變成請她吃豆花,還坐了三個小時,被問出更多關於他的事。
她總是能用各種辦法,將他的上訴駁回,完完全全吃定他。
畢了業,暑假過去,以為緣分從此盡了。然而新學校開學第一天,他們在同一所校園內相遇,她笑容燦爛地對他說:「怕你眼睛沒擦亮,被壞壞的女生騙了,我來跟你作伴吧!」
沈靜淡然的他,一向沒什麼朋友,那樣的個性,走到哪裡都只會被忽略個徹底。然而,她動不動就到他的教室找他,誰都知道,那個美麗的女孩和他交情極好,同學開始會主動接近他,和他攀交情,只為了打探她的事,製造與她相處的機會。
她和他不同,對人際關係處理得相當得體,總是笑意淺淺地說:「我們家阿佑,呆呆愣愣的,要麻煩你們多多照顧嘍!」
也因為有她在做人情,他在班上,不至於如國中時那樣,被遺忘放逐。
一到中午,她總會捧著便當來找他,久而久之,他習慣了下課鐘聲一響,就會往窗外引盼,他和同學換了靠窗位置,可以看見她遠遠走來的身影。
某天,下課鐘響了將近半小時,依然沒看見她出現在走廊另一端。桌上的便當快冷掉了,習慣性等待的他,沒去動用半口,失落感隱隱浮動。
然後,她氣喘如牛地跑來,目光與他相接,她隔了段距離向他招手,指了指手上的便當,又指了指樓下魚池旁的涼亭。
他看了看教室內的同學,不驚動任何人,悄悄帶著餐盒去找她。
「對不起哦,剛剛一個學長煩死了,約我去吃飯,我推了好久,才會這麼慢到。」一到涼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先向他道歉。
那,為什麼不去吃?
與他相處久了,她現在,看得懂一些簡易手語。
她笑笑地,竹筷輕敲了下他額頭。「笨蛋。」
打開餐盒,她一邊吃,一邊如往常那樣撥些飯菜給他。「我吃不了那麼多。你白天要上課,晚上又要去打工,需要儲存此較多的熱量。」
吃了幾口,又說:「以後我中午就直接在這裡等你,不到教室去了。」
他停下筷子,無聲以眼神詢問。
「每次都一群人圍過來,吃個飯也不得安寧,吵死了。」她軟聲抱怨。
對不起,讓你厭煩,不然,你以後就別來了。
他垂眸,寫下幾個字。
「又不是厭煩你,幹麼要因為他們而不找你?」她直接抽掉他手中的筆,合上隨身的小筆記本放回他胸前口袋。「吃飯就吃飯,想說什麼用手語就好,看不懂我會問。」
習慣了順從她的意見,他沒反駁地任由她將筷子塞回手中,繼續吃飯。
「佑軒,你不用因為怕我無聊,刻意要回應我什麼,如果你不想回答,那就沈默沒關係,只要聽我說就好,知道嗎?」
她考量到他的對談方式,比一般人更累、更吃力。
他微微動容,為她的善解人意。
「啊,對了!」她驚跳起來,放下餐盒,抓來放在旁邊的紙袋。「我昨天和同學逛街,看到這雙手套還不錯,想說買下來送你。天氣變冷了,你晚上騎機車戴著比較不會冷。」
靖陽……
他正想表示什麼,她立刻搶在前頭說:「不准嫌棄哦!我現在還沒學會讓毛線不在我手裡打結,只好買現成的。下次,你等著,下次我一定自己織出來,讓你當第一個白老鼠。」
於是,他不敢不收。根據上述言論,那代表嫌棄。
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不管是最初的對立,還是後來的情誼發展,總是她主動在拉近彼此間的距離,而他一直被動地站在原地,等待她下一個動作。
甚至於,相處模式亦是如此,總是她在說,而他安靜地聽著,不發表意見。
如果不是這樣,國中同班三年,今天在路上遇到了,也許只會擦肩而過,連聲招呼都沒有。
而他也一直以為,這樣的情誼會一直持續下去,如果不是那一天……
那天,他下班回來,接到她傳來的簡訊。他其實很累了,工作的地方這幾天忙出貨,連續加了好幾天的班,疲憊得只想沾枕就睡到不省人事,但她一句話,他還是立刻出門赴約。
因為她說,今天是她十八歲的生日。
認識那麼久,他從不知道她的生日,也沒想過要探查。
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過得開心嗎?
他以為,以她的好人緣,應該會有不少人幫她慶生。
她卻搖頭,噘著嘴低噥。「我一直在等你。」
可是……我沒準備禮物。
他想了下,毫不猶豫地解下胸前鏈墜,放到她手中。
「送我?」
他點點頭。沒有很值錢,你不要嫌棄。
「誰說的!」她笑得好甜、好甜,伸長了手要他幫她戴上。
「我也有話要告訴你哦!因為我覺得,十八歲是個很重要的日子,一定得做點什麼來紀念這個重要的人生階段。」她慢慢地抬起手,每一個動作緩慢卻堅定地比出——我、愛、你!
他驚訝地張大眼看她。
你的手語到底是誰教的?教得真爛,你比錯了……
「哪有!」她抗議地哇哇大叫,為他花了那麼長久的時間,努力學手語,怎堪如此被羞辱?
她上前用力撲抱住他,雙臂圈住他頸間,頰畔相貼,一字字清楚地吐出:「張佑軒大笨蛋,我、愛、你!」
他渾身僵直,拉開她,狠很退開一大步,臉上是滿滿的震驚與不敢置信。
靖、靖陽,你開玩笑的吧?我……幽默感不太夠……
「不是。我是認真的,很認真哦。」
可是……那麼多人喜歡你,你怎麼會……
他語無倫次,完全慌了手腳。
「我才不管那些,我就是喜歡你嘛!」她嘟著嘴,撒嬌地要靠近他,他慌亂地閃避開來,她的手僵在空中,氣氛頓時凝住。
靖陽,我覺得——你需要冷靜一下。
「冷靜什麼?」
你有那麼多的追求者,他們任何一個,條件都比我好,而且……
「我不要聽那個!你只需要回答,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他頓住,凝視她激動的面容,水亮的眼淚裡,凝著淚光……
好半晌,他雙手困難地移動:我很抱歉,靖陽……
她的心涼了。「你不喜歡我?」努力忍著淚,不讓它滑落,堅決要看著他回答。
他沒有辦法,直視那張心碎的美麗容顏,別開眼,僵硬地回應: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朋友?原來,只是朋友。他不喜歡她,除了朋友,再也沒別的了,是她自作多情……
「好,我知道了,再見。」她忍著淚,沒在他面前落下。她知道他一直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後,也許她的表現真的太恍惚失常了吧!
其實,連她都不懂,既然對她沒意思,又何必再給她多餘的掛念與關懷?他難道不知道,對於他剛拒絕的女孩子,這樣的關懷其實只是同情?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同情!
獨自走在寂靜的黑夜裡,她突然有了想大醉一場的衝動,而,她確實也這麼做了。
多可笑,十八歲生日,許的願望是談場戀愛,和最心愛的他。沒料到,最後卻是喝得爛醉。
她知道自己的表現很糟糕,醉言醉語纏著他問一堆問題,哭鬧不休,又瘋又吐的,形象完全消失殆盡,難怪他後來會嚇得退避三舍,再也不敢接近她。
她沒那麼厚的臉皮再去找他,而他,也從來不會主動來找她,校園中見不面,總是遠遠地、靜靜地看著她……
一夕之間,他們疏遠了。
她一天天地等,等他哪一天願意走向她,卻也一天天地失望,一天天灰心。他,依然站在遠遠的地方,從來,不曾跨上前一步。
再深的感情,都經不起等待,何況,是一段永遠得不到回應的感情。
她累了、倦了,不明白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可笑,她也有她的傲氣、自尊,身邊明明多得是追求者,何苦讓自己陷進一段沒有希望的苦戀?他從來不會回應她什麼,那她到底又在堅持什麼?
她不再嚴謹地拒絕每一雙靠近她的腳步,對誰都能談笑風生,甜柔軟語;也對誰保持朋友分際,嚴守底限。換句話說,就是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
誰都知道她變了,變得風情萬種,嬌媚似水,身邊的仰慕者,比起從前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相對的,放在課業上的心思難免會被分散許多。
她可以為了赴一場電影邀約,蹺掉一整天的課;也可以在期末考前,考慮要答應誰的邀約,把課本放逐到邊疆……
一開始,或許還抱著些許期待,等他的後悔、等他的主動爭取,可是,終究什麼也沒等到,演變到後來,她逐漸地心冷絕望,不再對他懷抱任何的期待,反正——他什麼也不會給她。
從一開始,都是她在一廂情願,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