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不會是故意輸給我的吧?」胡泯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輸太多次了,讓我也贏個一回,嘗嘗勝利的滋味?」
「喲?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謙虛了?你不是以打敗我為目的嗎?」程殷殷笑得燦然,對於好勝心一向極強的她,輸棋了,而且還是輸給一個新手,自己意外的竟無半點掛恙,她倒也訝異,原來下棋的愉悅,也不完全是一個勝負隻字可以道盡的。
「我只是有些懷疑我竟然贏了。」胡泯又說,平素張狂活躍的那對眸子,顯得有幾分沉靜。到底弈棋能止浮動的心緒,是一帖善藥。
「那不正合乎你自詡的『不鳴則己,一鳴驚人。』的豪情?」
「只怕那只是個表現,私底下我早輸個局局皆敗,一文不名了。」胡泯歎口氣,他真個十分具有夙慧,程殷殷教給他的那些聖人糟粕,他倒也能吸收,穩當運用,言語之中,竟也多添了七分書卷味兒。
程殷殷自顧的想著他的進步,卻對胡泯話中的那份無奈,有些意外,不等她詢問,胡泯又長長地歎了一聲--
怎麼了嗎?他?
「怎麼辦?我覺得不能再讓你繼續來教我讀書識字了。」
怎麼了?他不願給個女夫子教?有損顏面?
「我覺得自己已經太喜歡你了,成天就想見著你。不見你心裡就掛記得緊。唉!我有點走火入魔了,是嗎?」
天哪?她聽見的是些什麼話?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燙得人面紅耳赤!程殷殷傻傻的怔忡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胡泯卻彷彿沒有見到她的無措,逕自說著:「我才奇怪,為什麼我本來討厭書生的,卻一見到你就投緣。」他搖搖頭,回顧著舊事。
「你……你……我……」程殷殷結巴的說不出一句話來,胡泯這樣違背常理,露骨的,出乎意外的表白,實在令她難以招架。
「我知道自己的這番話,未免太過唐突,可是放在心裡又難受的緊!算了,你就當我是瘋言瘋語,胡說一氣罷了。這一鳴驚人也未免鳴得太晚了些,你這樣才德兼備……」
「不是的。」程殷殷好費力才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她的腦子也轟隆隆一團亂,胡泯竟然喜歡上她了,而她其實也中意他的,否則,她不會罔顧錦兒的苦口婆心,對胡家有這麼深的眷戀了。只是--她之前的逃婚,這事又該如何做了結?
頭一次,程殷殷有些後悔自己的冒昧離家了,可是不離家,她又哪來和胡泯相處的機會,又哪能發覺他其實沒有外界謠傳的壞呢?
只是,她如果告訴胡泯事情的真相,他又會做何反應?他一向討厭程殷殷的。如果他知道自己就是程殷殷,他又會如何?這樣一想,原本已到了嘴邊的表白,又恐懼地吞回了心裡。
「其實……」
「給我一個機會好嗎?」胡泯突然鼓起勇氣說:「反正你也不願意和你爹娘給你安排的那個對象相對終老,那麼,給我一個機會,我叫我爹去你家提親!」胡泯迫不及待的抓起了她的右手,擎的那樣用力,那樣緊,令她有點生疼了。
「可是……可是……」程殷殷喬吞吐吐的,梗在喉間的實情,就是逼不出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現在就去和我爹說,立刻取消和程家的那門親事,給我-些時間,我一定會說服我爹的,取消和程家的親事,然後上你家去提親--」胡泯一大串的說著他的計畫。
「不行!」程殷殷大叫一聲,趕忙要阻止他,「不行啦!取消和程家的親事,那……那程家小姐怎麼辦?」
取消和自己的親事?再上門向自己爹娘提親?事情變得有些複雜了。
「她一定也不屬意這門親事的,名滿長安城的才女配我這個惡名昭彰的浪蕩子……」他忽然停下來,然後慢吞吞的開了口:「除非……你也覺得我惡名昭彰!」
「沒有,沒有這回事。」她急欲否認的表情,落入胡泯的眼中,變成閃亮亮的光彩,懾人心魄的。程殷殷的臉頰驀然泛起動人的一抹霞紅。
「我現在終於相信『書中自有顏如玉』了。」胡泯揚起一個微笑。
程殷殷面對著胡泯的執意和深情,覺得自己逐漸在融化,化在他的一片坦然柔情中,她心中泛起一抹異想天開--如果她不是程殷殷就好了。
只是她終究還是程殷殷的,長安城的另外一邊還有著她親愛的爹娘呢。
望著胡泯執意的笑,她在心裡說:「還是娶程家小姐吧!」
就當殷為程只是歧出的一段夢境。
****
「錦兒,快些收收行李,我們今晚回家去。」程殷殷從胡泯書齋衝回自己的房裡,著急地對著房裡的錦兒說。
「啊?」錦兒倏地站起來,還摸不著小姐語中的意思。
「你不是一直催我回家嗎?我們今天晚上就走。」程殷殷望著錦兒那張充滿迷惑和不解的臉,堅定地重複著她的心意。
「怎麼了?胡少爺發現了我們真實的身份,是不是?」錦兒瞧見程殷殷的斷然和突兀,不禁做了如此的推想:胡家不能待下去了。
事到如今,似乎也不該再瞞著錦兒了,她決定全盤托出真相,「不是。不過也猜中了一半!」
「啊?」錦兒更迷糊了。
「胡泯剛才說要上我們家提親。」程殷殷簡潔的把最重要的部分說出。
「哇!」錦兒瞪大了眼睛,「胡少爺知道我們的身份了?」
「不知道。他只知道我是個女兒身,還記得西廂失火那一次嗎?是他把我救出來的,那晚他就知道我們是女扮男裝,從家裡逃出來的。」程殷殷對她訴說著原由。
「難怪我覺得胡少爺有些怪怪的呢!原來他真的被小姐迷上了呢!」錦兒拍著手,難掩臉上興奮的神色,姻緣天注定,一切總算仍舊美滿。
「又對了一半!他說要到我們家提親,但先要上程家退親!」
「咦?」什麼意思呀?
「他不知道我就是程殷殷。」程殷殷有些苦惱的說:「換句話,胡泯喜歡的是『殷為程』,而不是『程殷殷』!他對程家小姐的印象很不好呢!」
「啊--」怎麼會有這種事!錦兒簡直異愕的說不出話來。「那現在怎麼辦?」她大夢初醒般,著急的搖晃著程殷殷的手臂。
「我們回家去!先讓『殷為程』徹底的消失掉,他自然無處上門提,只好娶程家小姐了。」程殷殷自個到後來,也忍俊不己,笑了出來,「怎麼好像我在用計設計他似的。」她本來是要逃婚的,情況演變成至今的狀況,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早知道如此,當初我們根本就不該偷偷逃出來。」錦兒對于小姐終於有了回家的念頭,而鬆了一口氣,卻也忍不住抱怨起這一段日子的奔波和提心吊膽。
完全是一場虛驚,還是一出無事忙的鬧劇。
「好錦兒,我向你賠不是,別生氣。」程殷殷倩然而笑。
「可是,我們這樣一走,胡少爺一定會急得到處找我們的。」錦兒說:「我們給他留封信。告訴他到程家來娶『殷為程』?」她隨之也頑皮起來。
程殷殷思索了一下,奔至床沿,解開當初帶出門的行李,其中有一小包沉甸甸的細軟,是她的一些較值錢的飾物,原先是打算在「逃婚」過程中,可以應急變賣的。她取出一個系有紅絲結的佩環,高高的揚在錦兒面前:「你瞧這是什麼?」
錦兒一看又睜大了眼,叫了出來,「小姐,你居然把這個訂親的信物也帶出來--」她當初當然不會想到是今天的這種局面,帶著這塊佩環,自然是要把它拿去換銀子使的。
「就留下這塊佩環吧!他應該懂得其中的奧妙的。」程殷殷笑笑說,就拿這件信物做為試題,考考胡泯這兩個月以來的學習成效吧!
「會不會太難了一些?」錦兒有些不放心,這其中曲折的離奇過程,連她自己都有幾分匪夷所思哩。
程殷殷美目一揚,「要娶長安第一才女,先來個小小的測試,牛刀小試一番,也不為過吧?」
「嘻!小姐我瞧你說話的樣子,可是愈來愈像胡少爺了呢,這兩個月也搞不清楚誰是夫子,誰是學生,誰軟化了誰呢!」錦兒嘻嘻而笑。
程殷殷一愣,「是嗎?」
「可不是呢!看來我們回家得好好重新修身養性一番了。」錦兒調侃著。說著,主僕二人又都笑了起來,收拾著行囊,等待著夜闌人靜的時刻。
趁著四下無人,程殷殷和錦兒躡手躡腳,循著後花園的蔭幽曲徑,慢慢地摸踱到側門。程殷殷從門邊的土石塊中,摸出了一柄鑰匙,卡啦一聲,打開了門,和錦兒走出了胡家的闈宏宅第。
「小姐,你怎麼知道這裡有鑰匙可以開門?」錦兒驚奇的問。
程殷殷得意的笑笑,「胡泯告訴我的,晚上門禁森嚴時,他就從這兒輕而易舉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