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御花園
初春。
清碧如洗的天空,飄浮著絲絲輕柔的雲絮,映著藍天,為這春暖花開時節,染上了瑩瑩清碧。
她獨自走在兩旁植滿楊柳樹的碎石道上,不時聽到從另一處傳來的嘻笑喧鬧,可見今年的皇家春日宴一如往年,熱鬧非凡。而她,就是從那兒溜開的。
她的身份與皇室無關,但因出身於最富聲望的士族之家,所以才能受邀前來參加盛宴。
前頭不遠處,一名身形偉岸的男子佇立在荷花池畔,似乎已等候她多時。
聽到細碎的腳步聲,男子這才轉過身,朝前來的可人兒說道:
「我以為你不來了。」
「我才擔心你會臨時反悔了呢。」她睨了他一眼,嬌聲說道。
「不可能,要我娶妻,不如一刀把我斃了!」俊朗的濃眉輕佻,說明了他遊戲人間的態度。
「我也不想嫁給——」話說一半,她稍頓住,水眸溜轉了下,一臉世故且機靈,說:「反正咱們是各取其利。」
「沒錯。」男子笑了笑,俊顏堪比六月驕陽。
怎麼會那麼像?!
「你怎麼了?」他察覺到她的異樣。
「你——」她失笑一聲,說:「其實打從我一見到你,我就這麼覺得了。你長得好像一個人,一個我放在心上好多年的人。」
男子手揮了揮,一臉自負的說:「不可能,我這種相貌,全天下找不到第二張!」
聞言,女子哼笑一聲。「就算長得像又如何?我對你又沒感覺!」
「他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在哪高就?我要去會會他。」除了他兄弟以外,他無法忍受還有其他人跟他有相似的容貌。
「我、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每回想到這兒,就覺得好後悔,當初怎麼會沒問出他的名字!
「不知道?」他叫道:「不知道還能讓你放在心上那麼多年?你有沒有搞錯啊?」哎,不知癡情為何物的他,當然不明白。
「我那時候年紀小,怎麼會知道那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啊?」
「好吧,說來聽聽,也許我認得也說不定。」
故事的開端,就從那段過去開始。
第一章
霧氣蒸騰。
四面牆壁全是厚實紫心桃木的浴坊內,已氤氳成一片灰白煙霧。裊裊白煙瀰漫滿室,一波波遲緩地向上推進,徐徐往天花板上惟一的氣孔移動,再慢慢流離。浴坊中央圍著兩片屏風,嬌吟、喘息、拍擊、激水聲未曾間歇地從屏風後傳出。
「爺——奴兒不、不行了——」女子兩手抵在浴池畔氣若游絲地求饒,身後鷙猛的沖頂,讓身處極致歡愉中的她,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
白腴嬌軀不斷地抽搐、繃緊,女子已經到了好幾回,早就失了扭腰擺動的力氣,水中的她站都站不穩,只能任憑鐵臂攬住細腰,隨之擺佈。
突地,男子粗魯地一把摟緊她,將她的手往背後扭,這動作沒讓女子感到痛楚,反倒令她再度發出渴求的浪吟。不過片刻,衝撞幅度越來越大,呻吟也來越尖厲。
隨著陣陣劇烈撞擊,浴湯蕩起了層層波浪,浪花翻湧,前仆後繼。
「啪——」一波水花激起,濺出了浴池外,分不清那是浪花擊岸的聲音,抑或是男子最後一記重擊。
總之,在那之後一切都結束了。
他毫不依戀地離開,任女子頹然伏在池邊,逕自起身跨出浴池、步出屏風。屏風外數名等候已久的婢女即刻上前,手腳利落的為他淨身、更衣。
他有著北方男兒魁梧的體魄,英挺的鼻樑、薄薄的唇,濃眉底下的一雙眼,有時銳利得讓人無所遁形,有時卻閃耀著狡黠的光芒婢女為他換上一襲白色綾綢袍衫,衣擺、袖口皆以金線繡出來自異邦、尚說不出名號的猛獸紋樣,讓他在白色的俊雅中,更添增一股睿智與霸氣。
從頭到尾,他未發一語。這些婢女沒有一個是他曾見過的,但周全的服侍卻未見丁點失誤。更衣完畢,另二名躬身站在紫檀木門兩側等候多時的婢女,推開門,送他離去。
他,韓定波,謎樣般的傳奇人物。
沒有人知道韓家三兄弟如何崛起於黃河以北,成為統領北方礦業的龍頭霸主。只知道在兵荒馬亂的年代,握有鐵礦的韓氏兄弟,曾幫助太原李家軍煉鐵造劍,提供他們兵器。李家軍奪得天下後一一論功行賞,韓氏兄弟卻放棄了謀官的大好機會,舉家遷至洛陽,展開他們的經商大業。
幾年下來,韓家的事業由北到南,囊括百業,成為家喻戶曉的天下至富。即便如此,韓家給外界的印象仍像一團迷霧,無從窺知。
尤其是韓家老大韓定波,不但個性令人難以捉摸,連行蹤也是。月前才跟人在蜀地商討鑿井取鹽之事,現下卻已身在江南水都。
「水塢小橋多,戶戶盡枕河。」是水都最佳寫照。
「綺香樓」座落在水都最熱鬧的地段,出入皆是大富巨賈,達官顯貴。韓定波每回來到江南就暫居此處。他來到前廳茶堂,步上二樓,靠窗一隅的座位上坐著一名與他年齡相若的男子,似乎已等候多時。
「大少爺。」男子見他走來,起身迎接。
韓定波冷眸他一眼,一坐定便說:「這裡就你我,何必多禮?坐。」
男子明白他的意思,眼中有著笑意。「出門在外,你是主、我是僕,總不能讓別人看了笑話。」說完,他也坐了下來。
若說韓定波是個謎,那麼他的左右手言立陽更是讓人費解。沒有人知道他跟著韓定波多少年了,只知道他跟隨韓定波大江南北經商奔走,據說,韓定波在商場上有許多檯面下的交易,都是由他出面去處理的。
是什麼樣的原因,能讓城府極深的韓定波,對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如此信任?
這是只有他們之間才知道的過去。
韓定波拿起茶碗,掀開碗蓋撥了撥茶沫,啜了一口,像是尋常問話般提道:
「今早的事是誰安排的?」
「西城綢緞莊朱老闆。」言立陽的聲音就和他的人一樣,溫溫和和的,不像韓定波隨時都令人感覺到一股壓迫感。
「他的確很用心。」知道他有晨浴的習慣,差來的女子皆具備了爭花鬥艷之貌,尤其是那最銷魂的服侍,分明是訓練有素。
「他的目的?」韓定波繼續問道。
「想利用咱們和京師的關係,到長安做點布帛生意。」
「可以。」他再啜口茶,乾脆的做了決定。
「你不跟他談條件嗎?」言立陽溫和的眸子閃過一絲詫異,他知道韓定波從不做無利可圖的事。女人之於他只是一種工具,他怎麼可能因今早的事而違背向來的行事準則?
「不談,是因為我要的不是檯面上的東西。更何況,那姓朱的鐵定是花了不少功夫調查我,他想來個『知己知彼』,我偏要對他『相應不理』。」話語中完全透析對方的每一步動作,但他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道,隨即湊鼻專注聞著茶香。
「虎丘茉莉果真名不虛傳,氣香不異。」他順口一提。「記得帶些回洛陽。」
「你想從朱老闆身上得到什麼?」言立陽再度拉回正題。他並非想窺探什麼,而是韓定波要的東西,若是他能解決,由他出面就行了。
「一門親事。」韓定波放下茶碗,眸光頓時深沉了起來。
言立陽聽了卻是一頭霧水。朱老闆的女兒聽說才剛滿月,兩人可整整差了二十四歲吶!
「你想遠了。他女兒做我的媳婦兒都還不夠格!」韓定波哼笑一聲,連問都沒問,就猜中了言立陽心底的揣測。
「那是你決定再娶了?」言立陽想不出可能的人選,只想到這個可能。
「不可能!」他直接否決。
自從妻子難產過世後,韓定波一直未再續絃,但不是因為什麼癡情的理由。他十七歲娶妻只是為了延續韓家香火,妻子雖難產,但最後還是保住了孩子,有了子嗣之後,女人對他來說,只剩一項功用,他更是不可能再給任何女人名分!
言立陽垂眸想了想,旋即抬眼笑歎道:「我要是再猜錯一回,我看你往後大概是不會再來找我商量任何事情了。你這步棋下得可真遠!」言下之意,是明白他百轉千回的心思。
「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等我安排妥當,咱們回洛陽再細說這件事。」韓定波說道。
「好。」言立陽心底大概也有譜了。
以韓定波的財勢,不知有多少人想盡辦法、擠破頭顱,就是想和他攀上關係,然,區區一門親事,為什麼要搬演得如此複雜離奇?
這其中的原委日後自會見分明。
「我現下要做的,就是要在這半個月內,想辦法打進江南士族的社交圈子。」他說。
「有了朱老闆這條線,之後的事就交給我,我會讓你妥妥當當成為他們的座上賓。」
「嗯。記得——」察覺身後突然而起的腳步聲,韓定波中斷了原欲出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