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接著而來的哀傷?她已無法辯清那感覺是屬事實抑或夢境。「他」是淮?和所有的事情到底有何牽連,想及「他」,甜蜜的喜悅中有著淡淡的憂慮哀愁。
她確定的是易大哥絕不喜歡她多花腦筋想這些,也許這跟她每次想完便要犯頭疼有關,然後頭疼喝藥後就又是好久的昏昏沉沉,她不喜歡這樣,但拒絕易大哥的好意她也說不出口。
漸漸的,她隱瞞著不說,自己調適如何控制心緒,能想就想,她僅有這些模糊線索能接連地所遺忘的過去了,不可能放棄,頭疼了,就暫時不想,捱過便是。
說也有趣,住這兒那麼久,她竟連門外一步也沒跨過、現在頭不疼了、精神好了,正可以彌補一下。她剛要邁出門檻時,打掃的啞婆趕忙來拉她。
「沒事,我只是要到外面看看。」纖雲看不懂她的比手畫腳,便指指門外,再做個深呼吸,表示自己想走走。
啞婆咿呀的硬攙著她往裡面走,在小小庭院中繞圈子,纖雲無奈的只得依她。
這時易為賓推門回來,本是黯沉的眼在看到纖雲霎時明亮。「纖雲起來了?」
「嗯。」她沒將啞婆阻止的事問他,「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他遲疑了一下,只有短短一剎那,便綻露和煦的笑容,「你身子允許,自然是好的,等我回房洗個臉就陪你。」
「不需要……」她吶吶說道,不過易為賓已經興匆匆走進屋去沒聽到。
等了一會兒,因啞婆不時覷眼看她,纖雲無法自在,低頭乾脆也進屋,想瞧瞧易為賓好了沒。纖雲敲了敲房門沒聲音,一推開門卻撞見易為賓正光著上身洗臉捺拭,她驚叫一聲,趕忙飛奔而出。
易為賓在她房間找到她,只見纖雲一臉尷尬羞愧,頭都抬不起來。
「纖雲,你不會打算以後都這麼跟易大哥說話吧?」易為賓好笑的輕撫她低垂的發頂。
「對不起。」她聲音小得連貼耳都難聽得見。
「什麼?」
她又稍微大聲的說了一遍,恰恰讓他辨認得出。
易為賓疼惜的笑歎口氣,心想,她這害羞、靦腆的性情一直沒變,從兩人初見時的驚為天人,他對她柔弱的舉手投足實在是無法自己的癡狂,為了她,他寧願放棄一切,包括隱居閉戶,捨棄所有輕而易舉的名利追求,只為不讓和她相關的人士有跡可循,趁機帶走她。
還有仇恨……他背後、頸項、手腳,無不佈滿歷歷的心酸血恨,醜陋交橫的凸瘤肉塊,提醒他未竟之仇,未洩之恨。但如果為了能一生幸福與她相守,這些是可以選擇遺忘的,畢竟他已經讓他們也痛苦、不安了那麼久,哈、哈、哈……
纖雲對他善變的情緒不解,只見他勾卷把玩她的髮絲笑笑不語,沉吟半晌方道:「你瞧見了會怕嗎?」
臉,他換過了,其餘易於處理的幾處也一一處理過,雖不能恢復舊觀總不至於嚇人,但背部就困難了,他無法自己修復那裡皮膚的疤痕。
怕?她迷惑的看著他,肢體有損不可怕,人心難測才是真正可怕,纖雲這麼想,但她羞怯的個性向不會與人群相處。
「不怕就好。」不然想盡辦法,他也會找其他大夫動手術,他不要纖雲眼裡瞧見一丁點厭惡或畏懼。
牽著她的小手,如她願,到處面觀看遠山遠景,一路避開可能的人跡。
纖雲本欲提出尋找父親的想法,又覺拖累人家,輾轉猶豫不決,而易為賓也在想事情,只是偶或留意好腳步,沒有發覺其心事重重,他想到了雁虹今天異常的舉動。
第三章
揚州西北,長春湖畔風景秀麗多姿,直比杭州西湖,富賈仕紳大多沿湖造園,堤岸楊柳,春意盎然。
賞景、遊湖,多是憂閒風雅,突然湖一角爆山的嘲諷聲實在破壞這如詩如畫的意境。這聲音沒有別人,起碼有人因聽到這聲音直覺反應就想躲的,不就是任護成嘛!
「怎樣?你到底要猶豫到什麼時候才有勇氣進去,等天黑?還是等明天下雨再說?」任護成不耐煩的瞄前面不遠處躲躲閃閃的影子,偏頭探進一戶不大但雅致的紅瓦民宅。而在門邊徘徊,和那個趾高氣昂的不肖子對峙已多時,終於任穎之沒好氣的,那一步仍沒跨出去。
「你光瞪我,就能瞧出這個老婆來嗎?」啐!他在心中啐了聲。
「說話小心點,我老婆是你娘。」任穎之心中一把火燒得正旺。
「啊——」任護成發出一聲訝異聲,眼睛直盯著民宅裡面。但任穎之才不甩他,老步數用太多次了,別想拐他中計。
「換點新鮮的吧,還是我教你這招的,記得嗎?」任穎之撣撣衣裳,譏笑道。
任護成沒應聲,只是更專注的盯著裡邊,整個人乾脆跳上圍牆坐著觀看,而任穎之嘴邊說著「別玩了」,心裡卻七上八下,但基於面子問題,就只差沒踮腳抬頭也跟著看。
任護成故意折騰了父親一下,「娘還是我的娘,就怕老婆不是你的了。」他語音未歇,任穎之已經大腳一踢,人闖了進去,只是院裡哪有什麼人?這兔崽子騙他!
大門被踢壞了,屋主哪有不知道的,幾個士兵聞聲亮劍從屋後趕來,一副如臨大敵,等看見來人是大人,紛紛惶恐告罪退下。這些人想當然耳都是任穎之派兵輪流巡守保護的。
「他們心裡一定覺得疑惑,不知道堂堂巡撫這樣算不算私闖民宅?」任護成可惡的大笑。
哼聲,帳以後再算,任穎之咳了咳,整肅好衣冠,因為他看到有人正從屋內趕出來了。
「哪個不長眼睛的,不看清楚這是什麼地方敢來搗亂,你知道裡面住的是誰……」丫鬟春曲嘩啦啦的人未到聲先到,擦腰擺好架式,待任穎之厲眼一瞪,她看清楚是淮後,話也說不出來了,她腳一軟,「大、大人。」任護成見狀笑得更大聲了。
「嗯!夫人呢?」任穎之沒理會那刺耳的聒噪聲,莊嚴的沉聲問道。
「夫人……」
只見仍是一襲青衫翠衣,祥和中又帶一些冷漠,清楚的隔開與眾人的距離——岳翠娘走來。她從婚前到成親後,在外人面前,任穎之看到的翠娘一直是這樣的,從來沒變過。夫妻倆團圓,沒有嘶吼,沒有涕零,任穎之除了稍斂官氣,也並無一絲顯露想念情深,嘖!任護成搖搖頭,心想,爹想講派頭,就慢慢等著,等哪天日出西山再打動娘好了。
岳翠娘才望了任穎之一眼,就波紋不生的移開,她冷清的眼神在看到任護成時方溫暖起來。「你如何了?」她慈祥的摸摸他手臂,關心的梭巡他是否哪裡不適。
「已經無恙。」這兒子欠揍就是這德行,任穎之不是味道的回看他得意洋洋似的模樣。
任護成竊笑,挽著娘親往裡邊走,「娘也好嗎?怎不回府裡住?」
他是明知故問,任穎之更是為這毫無技巧的遊說生悶,懷疑這兒子是不是存心作怪?岳翠娘雖然嫁給任穎之,但在心底始終還是自認為是岳王爺的家人,為岳婉兒抑鬱重重,她從來不以任夫人自稱,也不和其他官夫人一樣支使下人,或綾羅綢緞,或官場交遊為自己夫君打點人脈,以利日後官途享通。從任莊回來以後,心結雖稍解,可是對岳婉兒的際遇仍唏吁不已,難以釋懷。所以人雖被任穎之強帶回揚州,她堅持在外面獨居的決定仍不變,因為這樣既不算對不起岳王爺,也不依靠任家的人,這是為處罰當初自己竟然沒有保護好岳婉兒的周全,令薛實昆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奪走數條人命,造成一輩子憾恨之過。
「王爺他身體可好?」
「半年前離開時尚好,孩兒傷癒即告辭,走前還替娘在婉兒夫人靈前拈香祝禱。」他們娘兒倆心同此理,不過娘是為了婉兒夫人,他則是因兩方對他都有情有恩,不想虧欠任何一方,而最好的方法就是離開不再過問其他恩怨。
「那就好、很好、很好……」她默然沉思不再說話。
父子倆一時大眼瞪小眼,任穎之被任護成氣得肝火旺升,喉頭癢癢的便咳了起來。
岳翠娘聽見咳聲,抬頭順口念道:「怎麼還沒好,釀的枇杷糖漿有沒有記得喝?」
「喝了,還不是被你兒子氣的,前些天胸口還捱了兩拳。」任穎之告狀,沒理會任護成一臉嗤笑和玩味的戲謔狀。
嘿!原來他們兩位老人家背地裡不知偷來暗去多久了,任護成瞭然的撇撇嘴,換任穎之咧嘴嘲笑兒子大驚小怪、沒知識兼沒常識了。想也知道,他又不是聖人無情無慾,哪能十餘年沒感覺!反正娘子有原則,他任穎之當然也不會孫悟空的七十二變,一有空閒就私下去探望個幾回,溫存繾綣,累是累了點,不過情勢所逼沒辦法。這自詡聰明的笨兒子!哪懂得他們夫妻間相契含的親密關係,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介入的,即使是兒子也不行,嘿、嘿!這次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