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他想把名字加人公司做合夥人,她不允許。
總而言之,是條件談不攏。
波寶公司總部在紐約第五街。
波氏身世也很巧妙,她隨母親改嫁,繼父擁有一間小型製衣廠,繼父去世,沒有子女,由她承繼那間廠,發揚光大,人生充滿機緣巧合,是你的終歸是你的。
照片中的波寶女士很明顯地,芳華早已逝去,眼角與嘴邊都鬆弛下來,仍然穿著大低胸晚服,不甘示弱。
岑氏說:「我們到沙灘散步。」
晚霞如錦,孩子們在沙裡找貝殼,情侶靠在棕櫚下喁喁細語,老人也不寂寞,大概在說當年事吧。
那天晚上,金瓶沒睡好。
她夢見師傅在鏡台前梳頭,伸手招金瓶,「過來,有話同你說。」
她雙手仍戴著白色手套。
她說:「越是最親近你的人,越是會加害於你。」
金瓶想接過梳子,替師傅把頭髮梳通,有人伸手過來,接過那一把玳瑁鑲邊的梳子。
呵,是玉露,她笑笑說:「師姐,許久不見,你好。」
師傅問:「秦聰呢,就差他一個,為什麼不見他?」
玉露悲切地說:「師傅,秦聰被金瓶害死,她得不到他,沒人可以得到他。」
金瓶沒有為自己分辯。
只聽得師傅說:「呵師門多麼不幸。」
金瓶驚醒。
她靠在床上喘息。
抬起頭,像是看見他們三個穿校服扮學生嘻嘻哈哈,在街頭說笑吃冰淇淋穿插人群間,轉瞬得手。
盜亦有盜,他們一直放過老翁老婦,還有,貌似貧病的途人。
她閉上眼睛。
金瓶伸手摸自己的面頰,已經沒有知覺,耳殼除下,像耳環似放桌上。
她的心又剛硬起來。
第二天一早,岑園又來了一個客人,坐在露台上,一邊喫茶,一邊喃喃咒罵。
金瓶在梯間打量她,呵,是波女士到了,沒想到兩人都是岑寶生朋友,相識遍天下就是這個意思。
岑氏抬頭,看見金瓶,「呵,我來介紹。」
波女士驀然回首,一雙碧藍眼睛仍然炯炯有神。
她轉怒為喜,「這樣漂亮年輕的女友,老岑你可留得住她人與心。」
岑寶生沒好氣,「有人登上龍門穿金戴銀之後不願再見舊時豬朋狗友就是怕這樣的狗嘴。」
波女士笑說:「別見怪,我們幾十年老朋友了。」
口口聲聲提著老字,叫岑氏無限尷尬。
岑寶生說:「波小姐,退一步想海闊天空。」
「他為什麼不退,你為什麼不退,為何偏偏叫我退?」
「把圖樣扔回給他,忘記他,豈不是好事。」
「我不做這種好事。」
「卡拉已經貴為郡主,你不宜再加追究。」
卡拉,卡拉又是誰?
波女士不出聲。
岑寶生向金瓶解說:「卡拉是波的獨生女。」
呵,母女共戀一人。
「是,卡拉嫁得很好。」
「現在,她叫希臘的卡拉,丈夫雖然沒有國土,但光是名銜,已經叫人艷羨,若非羅林撮合,還沒有這樣好的結果。」
金瓶坐在一旁不出聲。
太湊巧了,這像是一台戲,由岑寶生導演兼合演,叫劇中人說話給金瓶聽。
金瓶但笑不語。
岑氏說:「怨家宜解不宜結,不要再計較了。」
波女士恨恨地說:「我把他自舞女堆裡撿垃圾般撿出來,教他養他,他知恩不報,還順手牽羊。」
金瓶站起來,輕輕走開。
花園裡種著芬芳的蛋黃花,金瓶掏一把在手,深深嗅著,又采一朵大紅花,別在耳邊。
波女士說的都是事實,那羅林的確不像話,但他既然有個綽號叫壞小子,大抵也不算虛偽,她們母女那麼喜歡他,當初一定有所得著。
金瓶歎口氣。
波女士要走了,「我只想聽他說聲對不起。」
女人有時真奇怪。
對不起有什麼用,青春不再,心靈結痂、自尊難挽。
「客人走了。」
「來去匆匆。」
「是,她在紐約還有事要忙。」
「寶生,這次你難為左右袒。」
「真希望他倆可以庭外和解,莫再令律師得益,卡拉早已嫁人,亦已懷孕,孩子冬季出生,貴為女大公,還有什麼恩怨。」
「憑波女士的名與利,亦不愁找不到更好的男伴。」
「所以,還咬牙切齒幹什麼。」
這些話,其實都說給金瓶聽。
這時金瓶攤開手,她手中一套膠模子,上面印著五六把鎖匙印。
「咦,」岑寶生大樂,「什麼時候下的手,你根本沒有接近她呀。」
金瓶微微笑,又在波女士喝過的杯子,套取了她指模。
「我到紐約去一趟。」
估計那套設計圖一定放在公司夾萬里頭。
過兩天,金瓶在波寶公司接待處出現。
波女士百忙中親自迎出來,「寶生的朋友即我的朋友。」
「我順道來取時裝展覽入場券。」金瓶微笑。
「我即時叫秘書替你登記。」
她招呼金瓶在寬敞的私人辦公室內喝茶。
金瓶悠閒地四處打量。
秘書催過幾次,叫她開會,金瓶告辭。
那個黃昏,波寶的總電腦忽然癱瘓。
主管大叫:「快召人緊急修理,十倍人工,在所不計。」
「修理人員已經下班。」
「救命!」
「慢著,電話有人聽。」
「快請他來。」
「他十五分鐘就到。」
眾人鬆口氣。
那時,天已經黑了。
人類科學再進步,看到天黑,總還有心慌的感覺,起早落夜,做了一整天,又渴又倦,都想回家。
有人說:「明日又是另外一天。」
不管了,最多明天早些回公司看個究竟。
波女士要參加一個慈善晚會,非回家妝身不可,派助手及秘書駐守公司,「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十五分鐘內,寫字樓裡的人幾乎走清。
修理員到了。
那年輕囂張的助了頭也不抬,「總機在大班房裡。」
秘書帶他進去。
忽然,她的手提電話響了。
她立刻接聽,是愛侶打來,她轉背低聲說:「你在家再等一等,我馬上回來。」心神蕩漾,巴不得自窗口飛出去。
收好電話,她煞有介事問修理員,「什麼事?」
修理員微笑,「插頭松出來。」
順手插好,螢幕上立刻圖文並茂。
秘書鬆口氣,立刻用電話同上司報告:「已經修好。」
修理工人收拾離去。
她取起手袋,這下子可真的下班了。
走到大堂,發覺那名助手早已離去,玻璃門外還有兩個修理人員在等。
秘書詫異,「你們幹什麼?」
「修理電腦。」
「呵,已經做妥,沒事了。」
大家都鬆一口氣,再也無人追究來龍去脈,左右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目的不過是賺取薪水。
秘書激活警鐘,鎖上大門。
她當然不知道一轉背聽電話之際,那冒牌修理人員已經打開了她老闆的夾萬。
夾萬在櫥內,先用鎖匙找開櫃門,再用左手大拇指指紋在小型電腦螢幕上核對,夾萬門自動打開,金瓶早已得到鎖匙與指模。說也奇怪,夾萬內只得一卷圖樣,其餘什麼也沒有,可見對圖樣是多麼重視。
待秘書轉過頭來,大功已經告成。
那修理工人,當然是金瓶。
她在街角打了一個電話給羅林。
他身邊隱隱有音樂聲,一聽是她,他立刻說:「我立刻出來見你。」
他們約在橫街相熟的小小酒吧。
羅林戴一頂絨線帽子遮住耀眼的金髮。
走進酒吧,他四處張望。
「這裡。」有人舉手招呼。
他一看,見是岑寶生,過去緊緊握手。
「你來了也不通知我一聲,女伴有無同行?」
一個少年轉過頭來微笑,羅林嚇一跳,以為有人交友條件已變,可是稍一留神,便發覺那雙眼睛屬於金瓶,他朝她點頭。
這時,岑寶生輕輕說:「羅林,你看這是什麼。」
他取出圖樣交給他。
那壞小子當然認得,忽然淚盈於睫。
「羅林,她把畫還給你,只想聽你一聲道歉。」
他忽然融解,官司的勞累,恩怨的包袱,都叫他不勝負荷。
他也想結束此事。
他點點頭。
「去,去說聲對不起,她在華道夫酒店為共和黨籌款,人多,不會叫你難看,去邀她跳舞,道完歉就可以走。」
他哽咽,「謝謝。」
他把圖樣抱在懷中,離開酒吧。
岑寶生說:「金瓶,我們喝一杯。」
金瓶乾杯,「凡是與知己一起享用的皆是好酒。」
「說得好,金瓶,你怎樣得手?」
金瓶微笑,「人們對時間觀念根深蒂固……吃頓飯的一小時左右,更衣約二十分鐘,做得太慢,旁人會不耐煩,開鎖,的莫需要三十秒,手快是秘訣,若在五秒內完成,一般人的感覺是沒有可能,便會疏忽。」
「呵,秘訣是快。」
「做生意也要快,這叫看先機,拔頭籌;領導,莫跟風。」
岑寶生點點頭。
「我們走吧。」
那一邊,換上禮服的羅林出現在舞會裡,他在人群中找到穿金黃緞子大蓬裙的收女士。
他看到他,一呆,身不由主,被他帶到舞池。
「你來做什麼﹖」
「我特地來道歉。」
「什麼?」
「對不起,我傷害了你,對我的恣意放肆,我深感歉意,我衷心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