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等候她的回音,可她卻一如往常始終沒有回應長年下來的心灰,令石中玉素來炯亮的眼眸,在此刻顯得有些黯然。
「偶爾。妳也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吧。」他埋首在她的髮絲裡,渴望地收緊了雙臂,「我雖善於等待,卻不代表,我從不迷惑。」
窗外叫聲嘹亮的夏蟬們,群集地高踞在枝頭上清唱,那陣陣的鳴唱聽在她的耳裡,太刺耳了些。
蜷縮在地底下十數年,可攀上枝頭的時間卻只有數日,蟄伏在黑暗中那麼多年,只鳴唱些時間便得捐出生命,值得嗎?若他是只枝頭的蟬,那她情願他回到泥土裡做只永遠冬眠的蟬,忘記枝頭的綠意,忘記微風在葉片間的歎息。
至少,他可以陪她久一點。
☆☆☆☆☆☆☆☆☆☆ ☆☆☆☆☆☆☆☆☆☆
他是一道劃過她生命的閃電,在風雨朝她襲來時,措手不及地介入她的命途裡,照亮了她的生命。
她的故鄉冥土豐邑,是遠在中土外的一個小國,當年在紫荊王大肆平疆時,豐邑這個不事生產、仰賴他人維生的小國,是眾國中頭一個投入帝國的腳下俯首稱臣的國家,為了向帝國的皇帝示好,她的父王,毫不猶豫地將身為巫女的她,當作是求和的禮物獻給了皇帝。
紫荊王返國時,除了她外,還另帶了三名來自他國的巫女一同回朝,想將四名擁有巫力的巫女獻給皇帝,但惜才的皇帝不但不將巫女們納為己用,反而將她們給了最是需要巫女的四域將軍,期望精通藥石卜巫的巫女們,能夠庇佑縱橫沙場的四域將軍,並在日常時照料他們的健康。
那一日,她與其他三名女巫,像是被買賣的牲畜般,一一跪坐在偏殿上,任四域將軍們挑選。
四域將軍之首的夜色,首先將最年長的喜天給挑了去,紫荊王可有可無地挑了應天,孔雀挑了性格與他差不多的樂天,而她,沒有人要,因皇帝在後來才知道,在她身上有著冥土巫女詛咒這回事,她雖巫力強大,卻會為人帶來災禍與死亡,因此她被排在其他三名巫女的後頭,並不列在挑選的行列中。
「我要她。」四下一片無聲中,石中玉定定地開口。
眾人轉首看向竟願收下冥土巫女的他,眼中藏著不解,絲毫不理會眾人目光的石中玉,走至愛染的面前,蹲下身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目光看了她許久。
「你確定?」覺得不妥的夜色,為了他的安危著想不得不開口一問。
「我就是要她。」他篤定地再道,臉上漾出朗朗的笑容。
愛染呆愣在他那抹簡單的笑容裡。任他朝她伸出的大掌握住她的掌心,一把將她自地上拉起,而後不管在場有多少人在看,天生嘮叨的他,開始拉拉雜雜一大串地向她介紹起他自己,以及他的祖宗十八代,根本就不管她想不想聽,或是有聽有沒有懂。
這輩子,她還是頭一回見識到男人的舌頭有多長,當她頭昏腦脹地聽完他的家族史,還有他自小到大曾幹過什麼事、打過什麼仗時,她已在不知不覺中給他帶回家,並和他一塊站在府門前,對著府中所有被他集合來的下人,聽他繼續介紹起府中的人口與每個人的喜好專長。
雖然說,石中玉並不像他人般,把她當成個得避之唯恐不及的巫女,但方入他府中的那段日子,她過得並不快樂。
在把她扔到府裡安置後,吩咐府中所有人要好好照料她後,石中玉隨即出巡他所負責的南域,好一陣子都沒回府,而被當成獻品般獻來此地的她,在他走後時常躲著所有人,一來是因為反抗心,二來,是因她不想他府中任何人因她而遭到任何不測。
她還記得,那日午後,當她習慣性躲在自己房裡的木櫃中午睡時,冷不防的,櫃門突遭人用力開啟,被驚醒的她好不容易才適應刺眼的光線時,一張許久未見的笑臉正掛在她的面前。
「不介意一塊擠一擠吧?」幾乎把全家都翻遍才找到她的石中玉,笑咪咪地站在櫃前問。
「你進來做什麼?」她愣張著眼,看他這個大塊頭一骨碌地擠進櫃內,立即佔滿櫃內僅剩的空間。
「陪妳呀。」石中玉努力縮著身子節省所侵佔到的地盤,以免她會遭他給壓扁。
「我不需要你陪。」愛染將臉一沉,伸出兩手想將與她面對面,整個身軀都緊靠在她胸前的大熊推出櫃外。
「可是在冷落妳這麼久後,我很想盡盡地主之誼。」臉皮厚得緊的石中玉,一把握住她的小手,邊說邊替她將櫃門關上,只留了一道細縫供他倆透氣。
「而我不能拒絕?」她在微弱的光線中瞪著他。
「答對了。」他開開心心的咧嘴一笑,不適地挪動著身子,試著想將他一雙無處放的長腿給縮進小空間裡。
在他將兩手抵按在她身子兩側,整張臉近懸在她面前,將熱呼呼的氣息都噴在她臉上時,愛染臉紅心跳地想將他推開一點。
「別靠得這麼近……」男女授受不親這道理他不懂嗎?
「地方窄嘛。」石中玉委屈地咕噥,「妳怎愛挑這種地方午睡?」躲在這會比較有安全感嗎?
「嫌窄就別進來一道擠……」她在他懷中閃躲。可無論怎麼避,已被他身軀佔滿的木櫃,就是沒有其他的空間可讓她離他遠一點。
「好啦,妳別再亂動,不然待會這櫃子就垮了。」他乾脆一把將她按至懷中,讓她側著身子坐在他腿上節省空間。
被按得牢牢的愛染,在掙扎無效後也只能乖乖待在他的懷裡。
「聽說妳是個公主。」他的聲音自她頂上傳來,「脾氣很高貴嗎?」
她不客氣地抬首瞪這粗人一眼。
「我的公主殿下……」他大歎吃不消地撫著額,「在陛下已將妳賞賜給我後,妳確定妳要繼續這樣倔著脾氣過日子?」回到家後,他都聽瀟灑說了,她既不見人,還三不五時地絕食,再這麼任她自艾自憐下去怎麼得了?
堂堂一名公主,淪落成為別國武將的私人巫女,他是可以體會她的心酸與不甘,可誰知道她還得在他的身邊待多久?她還這麼年輕,日子總不能這樣過下去吧?她早晚都得適應在中土的新生活才行。
「我不是你撿的東西。」她悶悶地應著,不願意再回想起那時在皇帝面前的景況。
「好吧,我是男人,就由我先拉下身段成不成?」石中玉以一指勾起她的下頷,誠懇地向她建議,「妳不是我撿的,是我請回家供起來拜的,看在往後咱們還要相處很久的份上,咱們好好相處行嗎?」
她無言地看著他,也知道自己來到中土後的反抗行為很無謂,因為就算她再怎麼不願,已成的事實根本不容得她反悔,而她也再不可能回豐邑繼續她往昔的生活。
「不然,我放妳走?」看她眼中清楚地寫滿委屈,石中玉不禁心軟地問。
愛染聽了面色更是一黯,「我不能走。」
若能說走就走,她還需被帶至這兒來嗎?眼下她是豐邑與帝國維持友好的唯一手段,豐邑就是為求帝國庇護才會將她獻出來,別說帝國不會讓她走,就連她的父王、豐邑所有的百姓,也不會允許她返國,他們情願以她來換取帝國保護的羽翼。
不瞭解她心情的石中玉,歎息地拍拍她的頭頂。
「我不知道妳究竟在不開心些什麼,不過,不開心是一日,開心也是一日,做人幹嘛那麼不開心呢?」
為了他簡單的想法,愛染的眼中靜盛著意外,因他沒有考慮國與國背後所存在著的利益,也不去看在環境改變後現實所帶來的困境,他就只是關心她的開心與不開心而已。
「不覺得很辛苦嗎?」想不通的他還歪著頭問。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愛染,愣張著嘴,才想出聲,突然自她腹中傳出一陣驚天動地的腹鳴聲,令她難為情地漲紅了臉。
「哪,是吧?」他笑咪咪地指向她的肚皮,「就連妳咕咕叫的肚子也都說它很辛苦。」
餓得有點暈眩的她,其實也想不起在鬧脾氣的這些天裡,究竟已有幾頓沒吃了,她窘紅著臉,低首不敢直視石中玉的臉龐,可石中玉卻將她推往一邊,他一手打開櫃門跑出櫃子外,不過多久又再次鑽回她的身旁,邊關上櫃門邊將一個裝盛著滿滿飯菜的大碗遞至她的面前。
「吃吧。」
嗅到食物的香氣,腹中的飢餓當下變得更加難耐,愛染飛快地接過碗拿起碗上的筷子,困難地在擁擠的空間秀秀氣氣的吃了起來。
「我說……」看了她的吃相一會後,石中玉搔搔發,說得拐彎抹角的,「這兒烏漆麻黑的,除了我外又沒別人。」
「所以?」聽著他意有所指的話,她停筷不動。
石中玉咧出了個大大的笑臉,「公主殿下,妳就別管妳那高貴的公主面子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