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他扳按著兩掌,額上青筋直跳,「那老傢伙的骨頭是愈老愈硬了?」
「殺了他的話,那咱們都別想知道他是為何而反了。」趕在他衝動行事之前,忠心的下屬適時地奉上良諫,免得他又害大家白忙一場。
石中玉冷冷一笑,「現下他不說,等將他押回京裡後,有人會很樂意殺他個十遍百遍成全他的不說。」
「紫荊王又要親審?」攜雲邊問邊皺眉。
他一臉的不痛快,「那小子還會親自將廣鄉侯給砍成個七塊八塊的。」在紫荊王的心中,陛下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誰要敵對陛下不敬,誰就是他的敵人,只砍個七、八塊還算是很不錯的下場了。
「那紫荊王可有得忙了。」攜雲將剛剛聽來的情報告訴他,「聽握雨說,弗萊郡四周的郡縣似乎也都有反意,只是苦於無兵可反。」
他煩不勝煩地擰著打結的眉心,「在咱們回京前,你和握雨派人去擺平他們,我不要又勞師動眾地大老遠跑來一回。」
「是。」攜雲點點頭,在轉身欲走時,不意瞧見了即將西落的夕日,將一地遺跡的影子拉得很長。
「怎麼了?」石中玉瞧著他呆望的模樣。
「我不明白……」攜雲怎麼想就是想不通,「比起以往的奴制,在陛下的治下,他們的日子過得不夠好嗎?還是有哪些不足?為什麼他們要為了一個不肯說出口的理由造反?」
石中玉搔搔發,「我想,說不定是三道在暗中煽動這些人造反。」想也知道,這些素來穩定的邊郡若不是受了什麼人的唆使,絕不可能放棄安穩的生活而去追求什麼神道。
「三道?」
他邊說邊伸個大大的懶腰,「在經過百年的流放之後,三道那些神族也過夠放逐這種日子了,或許他們正積極的想返回中土。」
攜雲愈想愈反感,「他們又想把人子當奴隸使喚?還是又想重溫神族的風光?」
「可能是,也可能都不是。」他攤攤兩掌,擺出一副天曉得的模樣。「事情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了,咱們會變,他們當然也會變,誰曉得三道那些神子在想些什麼?眼下咱們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近來這些叛亂絕對與三道有關。」
「倘若……三道真想奪回中土呢?」攜雲憂愁地拉長了音調,既不想中土發生戰火,更不想三道返回中土恢復奴制。
「很簡單。」石中玉氣定種閒地咧齒一笑,「到時咱們就將他們再趕出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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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老兄,你今年也五十好幾了,家中有高堂老小吧?能夠干到廣鄉侯,支持你的百姓定也不少吧?既然這樣,好端端的你沒事起啥兵?嫌日子過得太清淡?腦袋只放在脖子上太無聊?還是說你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想乘機發洩一下?或者就只是突然想幹件轟轟烈烈的事好名留青史?哪,你要不要就乾脆告訴我,你究竟是聽說了什麼流言,或是受了誰的指使,才害得我大老遠的跑去你家平亂?哎呀,別老是繃著臉不說話嘛,你早點說完我也早點收工沒事,你的耳朵清閒,我也省得再多花口水,大家都開心是不是?說啦、說啦!」
坐在囚車裡的廣鄉侯,面無表情地看著身材像頭熊似的,卻一點自覺也沒有的石中玉,在押解他回京的路上,硬是擠在小小的囚車裡與他作伴不說,還一路上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就是想從他口中問出他為何要起兵叛亂,這讓從頭至尾都不肯開口的廣鄉侯,在隱忍至極點後,實在是忍不住很想開口問上一句!
世上怎會有這麼長舌的男人?
「還是不想說?沒關係,那我繼續說給你聽。」自言自語的石中玉,在喝了口水後又滔滔不絕地開講,「你也知道,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回京的路途又這麼遠,不乘機說說就太蝕本了,況且我現下不說,回到家裡就更是沒處說啦!你不知道我家有個老嫌我嘮叨的管家公,還有個老愛擺臉色給我看的管家婆,不過這個管家婆還沒過我的門,所以她只能算是半個內人,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也是個有家室的人嘛,你當然知道我的苦處是不是?有話想說卻沒處說是件很痛苦的事,今兒個我就發個善心給你個機會,別客氣,想說什麼統統都告訴我,我拍胸脯保證,我絕對不會嫌你嘮叨,怎麼樣?夠義氣是不?說吧說吧,機會難得喔。」
從國家大事一路聽到他的家務事,再從家務事聽到他族人一籮筐的瑣事,看他愈說愈是起興,接下來又搬出他的親友鄰居家中生了小狗小貓等等等……飽受言語摧殘的廣鄉侯,面色蒼白兩手緊握著囚欄,求救地望向騎著馬走在囚車旁的攜雲。
攜雲聳聳肩,「看我也沒用,他天生就長舌。」
「這位大哥,你就做件好事說了吧,省得咱們都要同你受苦受難。」騎在另一側的握雨,頭昏腦脹地求他開開金口別再害人又害己。
「我……」在眾人控訴的目光下,無辜到極點的廣鄉侯嘴巴總算是動了動。
「你打算說啦?」一聽他開口了,石中玉登時精神一振,臉上堆滿笑意地挨至他的身邊,「來來來,我正拉長耳朵等著聽呢。」
廣鄉侯一手指向囚車外頭,「我是想說,到了……」連續說了七天七夜俊,終於給他一路說回京了。
「到了?」石中玉瞪著遠處熟悉的城門,半晌,他忽然一骨碌地打開車門跳出囚車,「我有事先走,改明兒個再聽你說!」
「等等,主子……」攜雲在他一臉興奮地翻身上馬時,驚覺不妙地想阻止他。
「慢著,你不能又扔下我們跑回家!」赫然明白他要做什麼的握雨,則是急急忙忙地扯開嗓門大吼,「咱們得先去見陛下,還有,廣鄉侯和那些戰俘怎麼辦?」
「你們看著辦!」石中玉兩腿將馬腹一夾,登時胯下的馬兒像柄疾射的箭直衝向城門。
「什麼看著辦?」氣岔的攜雲在他背後嚷嚷,「回來!」
「他急著上哪去?」看著那抹轉眼就衝進城門的身影,處於狀況外的廣鄉侯愣愣地問。
握雨氣得猛咬牙,「回家吃飯……」那個認飯不認人的上司,每回都這樣把他們給丟在城外看著辦。
「吃飯?」吃飯比見皇帝更重要?
遠處馬蹄捲起的煙塵,伴著廣鄉侯的疑問一路奔竄進城,在此同時,位於城內某處的南域將軍府內,一根懸在紡紗機上的絲紗突然在紡紗者的手中斷裂。
正打算替石中玉做件新朝服的愛染,不語地瞧著手中莫名其妙斷成兩截的絲紗一會。轉首向一旁正忙著撿選色料的大管家報訊。
「瀟灑哥,他要回來了。」
「何時?」長得其貌不揚的府內大管家,喜出望外地停住手邊的工作。
「就快到了。」她再看了看手中的絲紗,肯定地道。
「我去叫廚房多準備點食物!」瀟灑連忙將手中的色料一扔,十萬火急地跑向外頭。
大剌剌地將下屬們全扔在城外的石申玉,在策馬衝進城門後,不管早就收到訊,站在內城裡準備迎駕的官員們已等了他多久,也不管皇帝派來的人正等著接他一塊進宮,他一路揮揚著馬鞭,任憑眾人瞠目結舌的看著他以不要命的速度策馬狂奔,緊接著他突然在他們面前用力將韁繩一扯,完全不做停留地轉向繞過他們,將馬兒拐上大街後繼續朝自家前進,徒留一堆等著他的人枯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站在家門口等了有一會的瀟灑,大老遠見著自家主子歸來,連忙叫後頭的家僕們列隊迎接,但就在石中玉緊急停住馬匹躍下馬後,他連開口跟石中玉說上話的機會都沒有,一陣狂風立即從他的身旁捲過。
「讓開讓開,全都讓開!」像頭失控的蠻牛般,石中玉邊喊邊揮揚著手往裡頭沖。
完全遭人忽略的瀟灑,冷眼看著那個將一屋子人當作視而不見,埋頭衝向廚房的背影消失在院裡後,慢吞吞地探首看向府門外,如心中所期的,他並沒看見總是跟在石中玉旁邊的攜雲和握雨,他不禁無奈地撫著額,心想八成石中玉又扔下所有人跑第一個回家了。
唉,都怪皇帝把他給寵壞了,每回他班師回朝,頭一件事,就是先回家狂吃一頓。
邊搖頭邊歎氣的瀟灑轉身跟著走向廚房,在排開眾人後,他站在門邊看著他們家行事作風都相當平民化的大將軍,正頂著一副魁梧壯碩的身軀擠在家中小小的廚房裡大吃大喝。
「主子,別吃了。」站在門邊等了好一會,在他已經吃掉滿滿兩桶飯,卻還是沒有停止進食的跡象時,瀟灑不得不開口警告他一下。
坐在桌前一手按著飯桶,一手拿著碗勤往裡頭舀的石中玉,彷彿沒聽見他的話似的,在盛好飯後又是埋頭努力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