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眼瞪得有點發酸,只見獄卒們吃空了飯碗還是不肯分她一口,愛染自艾自憐地縮回鋪滿稻草的地板上,抬首四下打量這處不見天日的牢房。那日在牧瑞遲將她帶至黃泉國國境時,雙眼就遭人蒙上的她,根本就沒弄清楚自己是來到了什麼樣的地方,她只記得她向下走了一段似不見底的階梯,當他們取下她臉上蒙眼的布條後,她就在這連外頭一點光線也透不進來的牢房裡了。
在這日夜不分的地方,她也弄不清究竟過了幾日,唯一知道的是,她已經餓得連半分逃走的念頭都沒有了,現下就算是牧瑞遲願放她自由,叫她自個兒離開這裡,她想,她可能連爬出去的力氣也找不出來。
在背後火炬的照耀下,一名魁梧偉岸、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在她滿腦子胡思亂想時,忽然出現在牢門外。
終於可以放飯了嗎?愛染眼中綻出希望的光芒。
「出來。」揚手下令獄卒們開鎖後,男子環著胸向她下令。
她苦哈哈地晾著笑,「我也很想,只是在我已經快餓昏的情況下,我是想走也走不得。」
「你們餓她?」他微瞇著厲目瞪向一旁看守她的獄卒。
經他一瞪,立即嚇得跪在地上的獄卒們,顫巍巍地伏首在地不敢開口。
「快去弄點吃的給她。」
當熱騰騰的飯菜送進牢內時,愛染隨即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努力將眼前果腹的飯菜全都掃進肚子裡,在終於緩下吃速時,她對那名解救她於水火的陌生人堆滿了感謝的笑。
「兄台,您貴姓?家住哪?」改日她一定要替他開壇作法,並順便替他點長明燈以謝大恩大德。
「馬秋堂。」
黃泉國的冥王?
愛染呆呆地捧著飯碗,沒想到她原先認為的大恩人,就是這地頭的主人。
「走得動了就跟我來。」沒空看她發呆的馬秋堂,說完話就逕自往外頭走。
才不想在這繼續被關下去的愛染,連忙拋下手中的飯碗趕緊跟上。
隨著馬秋堂的腳步,穿過小徑曲曲折折的地牢後,迎面所見的,是一條蜿蜒似不見盡處的階梯,當她辛苦地爬上幾百階,且不知已穿過多少洞穴後,眼前的景色驀然變得開朗,她驚訝地停住腳步,定眼一看,一座幅員廣闊的地底城市,赫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一束束的天光,自頂上四面八方所鑿的天井灑了下來,照亮了這座規模壯觀的地底城市,在這城市的正中央,有一座一層層疊建起的宮殿,宮殿四周環繞著流經地底的河川,若是仔細看,還可看見川上往來的船隻與小舟,而在近處底下的街道上,則可見無數往來的行人。
在親眼見著這些前,她一直以為,遭人子流放的神子,過的應該是流離失所充滿困頓的生活,可現在她才發覺,神子也是會記取教訓的,百年來的失根流放,令他們在恥辱下重新建國,在人子所不知的暗地裡,已然茁壯一方。
「看夠了就快走。」停下來等待她許久的馬秋堂,不耐煩地在前頭催促。
愛染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一會後,再次跟上他的腳步,在沉默的行進中,他的聲音忽然在前頭傳來。
「諭鳥帶來的神諭是什麼?」
她沒有回答,只是悶頭繼續挑戰似乎永遠也走不完的石階。
「我換個方式問。」像是能夠體會她不願說的苦衷般,他配合地拐了個彎問:「此諭可與地藏有關?」
她想了想,覺得在這方面可以吐實。「無關。」
「妳可以走了。」馬秋堂在石階的盡頭停下腳步,站在一座巨大的石門邊逐客。
不相信他會這麼簡單就放她走的愛染,在走至石門前看到外頭日光普照的大地後,有些懷疑地回首看向他。
他冷聲表示,「妳來自冥土,我不希望妳為黃泉國帶來災禍,請妳馬上離開。」
「慢著。」她在他命人將門關上前要求他一解疑惑,「為何你要讓我看方纔的那些?」
馬秋堂側首看了她一眼,神態令人不寒而慄。
「告訴我,方才妳所見的那些神子,與妳在中土所見的人子有何不同?」
「是無不同。」她不解地頷首。
他轉身迎上她的視線,陰鷙的眸光在他眼底躍動。這些日子來,他始終無法忘懷,當日九原國草原灰燼裡,那只藏在餘燼中的小手……
呼嘯的風音中,他的聲音定定地響起,「神子們上一代的罪,不該由他們來擔。」
大抵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後,愛染渾身不禁泛過一陣冷顫,突然間,她有些懊悔自己為何要問這個問題,只是馬秋堂不再給她機會,偌大的石門在他走入門內後沉重地關起,留她一人獨站在原地思索他話語後頭所隱藏的含意。
熾熱的艷陽曬得人渾身發燙,漠地裡吹掀起的風沙,將細細的沙粒吹打在她的臉龐上,終於回過神的愛染,轉首四下探看,這才心慌的發現自己來到了個不曾涉足過的陌生世界。
「這下可好……」別說認不得路了,她連現下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踩在黃沙上的足音,由遠至近地靠近她的身邊,在這片空曠的漠地上聽到足音後,愛染精神頓時一振,興匆匆地轉過身尋找來者。
「又是你?」再次見到那張熟面孔後,她很無奈地拉長了臉,「冥王已經放我走了,很遺憾,你沒辦法利用石中玉了。」
被冥王警告過不許輕舉妄動,但還是私自將她擄來囚在地牢中的牧瑞遲,在被冥王斥責過後,此時的神情已不再如方擄她時的高高在上,替換上的,是無計可施後的無助。
「妳說過妳會詛咒。」拉下身段的他啞聲低問:「可以幫我嗎?」
愛染沉默了一會,歎息地搖首,「不能。」
「為什麼?」
「因為這只會讓你更不快樂、更難走出這段傷痛的日子而已。」愛莫能助的她也只能勸勸他,「這事我幫不了你,你得靠你自己熬過去。」
「少說得那麼簡單……」緊握著兩拳的他渾身顫抖不止,半晌,他憤恨難當地抬首向她喝問:「妳懂什麼?妳怎會明白國破家亡的心情?妳怎會知道苟且偷生的心痛?」
「我是不懂啊。」愛染無辜地皺起眉心,「我不懂明明就知道人死不能復生,為什麼偏不肯放過自己,還要執著地往報仇的死胡同裡鑽。」
「為什麼妳要偏袒帝國的人?為什麼妳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場上為我想想、出手幫幫我?」她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聽在他的耳裡,皆只是為帝國開脫的說詞。
橫豎都講不通,她不禁撫額告饒。
「我不是偏袒任何人,我只是不想捲入三道與中土的是非中而已。」她都說過她是冥士的人了不是嗎?
難以言喻的失望靜盛在牧瑞遲的眼中,知道再怎麼說她也是見死不救,他便不再多費口舌,決然地轉身踏上黃沙。
「等等……」愛染大感不妙地問:「你就這麼走了?」不是吧?這個把她綁來這的人居然這麼不講道義?
彷彿在報復她般,牧瑞遲像沒聽見她話似的,不回頭地朝那扇不歡迎她的石門走去。
「喂,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回家……」她急得差點跳腳,「回來呀,好歹你也告訴我這是黃泉國的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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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愛染在神子的地盤上會發生任何不測,急如鍋上蟻的石中玉,在最短的時間內進入南域,在路經南域的邊城時,不顧守疆城衛的阻攔,帶著攜雲與握雨直闖城外屬於地藏的領域。
耗費了些許的時日後,當他踏上黃泉國的土地時,或許是早已有人告知他會前來,也可能有人早等著他的大駕光臨,原本他以為在聽聞九原國之事後,將會磨刀霍霍準備替鄰國報仇的黃泉國,不但不會讓他入境,更不可能會在見著他後擺了張歡迎的笑臉迎他入內,但在這日,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世上會有人發明意外這兩個字。
就像現在,他臉上就清楚明白地寫著意外這兩字。
「你說……你要找我報仇?」他掏掏耳,擠眉皺臉地重複對面仁兄打一照面就衝口對他說的話。
一進黃泉國,就被黃泉國國王所派重兵給困在原地的石中玉,在等待黃泉國國王馬秋堂撥空前來見他的這段時間內,他不但沒一刀被人砍了脖子,也沒遭到什麼非人的對待……好吧,暗地裡是有很多雙眼神凌厲得像要吃了他的眼睛死瞪著他不放啦,不過天生樂天的他,覺得備受眾人目光關愛的自己,目前的際遇還算是挺不錯的了。
只除了這個,一聽說他來到此地,就提了把大刀十萬火急地殺來他面前的牧瑞遲外。
「你肯定你沒找錯仇人?」對方一徑不開口,只是用那種眼不得把他給拆解吃下腹的目光看著他,覺得實在是很冤的石中玉再問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