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我不會咬你。」
儘管那聲音輕輕的,甚至夾帶著一抹自嘲,但音韻中似乎有種緊張,千慧在他眼裡瞧見了,忽然間明白花朝心裡其實不像外表那樣冷靜,他同她一樣為兩人的再度獨處而心慌意亂,這反倒使得她緊繃的心弦一鬆,噗哧笑出聲。
花朝跟著笑了起來,兩人之間那種繃得極緊、一觸即發的氣氛,都在笑聲裡化解了。「不進來嗎?」
在他的催促聲中,千慧走進涼亭,深幽的花徑同時傳來腳步聲,數名宮女端著點心、茶水魚貫地走來,向兩人福了一禮,勤快地在亭內的石桌上佈置好,連那名之前端水盆過來給兩人梳洗的宮女也在不久後趕來。
花朝耐心地接受宮女的服侍,過了片刻才冷淡地下令,「這裡不需你們服侍了,下去吧。」
「是。」
眾宮女循著原路離開,留下兩人獨處。
千慧有些不安,但花朝這回倒鎮定了些,甚至取笑道:「不久前還板著臉罵我的人,現在是一句不吭了?」
「你……好壞……」她羞得掩起臉不看他。
「我以為我只是呆頭鵝。」花朝自嘲道。
「你還說……」
嬌柔的聲音微帶哽咽,聽得花朝不安了起來,連忙小心翼翼地問:「慧妹,是我說錯什麼惹你生氣了嗎?」
「你……這個人最可惡了!」她吸了吸鼻子,幽怨的眼光自遮在臉上的袖子窺探出來,「說自己不像戴師兄會逗女孩子,卻把人家不好意思說出來的話全都逗出來!你……扮豬吃老虎,啊!」
發覺自己的話裡有語病,千慧更惱了。
說他扮豬吃老虎,不等於承認自已像頭母老虎嗎?
幸好花朝沒有聯想到那裡去,只是急著為自己辯解。
「慧妹,你冤枉我了。我是……」越是著急就越是難以將洶湧在心海上的千言萬語逐字表達,花朝急得滿頭大汗。「我沒有扮豬吃老虎,我……」
「你還說!」討厭啦,就算他喜歡扮豬,她可一點都不想當老虎呀。
以為她真的生氣了,花朝更是心焦。
「慧妹,你聽我解釋……」
「除了不准說扮豬吃老虎外,其他的我都聽。」
「好好,我不會說扮……」見她一個惱火的白眼擲來,花朝雖不知她為何不喜歡聽到這句話,仍及時嚥回喉頭。
但這一咽,也將好不容易整理出來的千言萬語給嚥回去,讓千慧等了半天,仍沒等到他的下一句。
「你……怎麼又不說了?」
那微帶幽怨的嬌嗔猶如朵朵香氣沁人的鮮花灑向他心間,將這段日子來積累在心頭那些欲訴無從的相思苦味全都中和了。
花朝心裡泛起陣陣甜意,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了然與放心,所有曾有過想要逃避與躲藏的念頭全都拋向九霄雲外,因為他知道,只要他願意,趙千慧的芳心和情意都可以任他摘取,這意念給了他無比的勇氣。
「以前讀詩經的時候,我總是不懂『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的意境。直到元宵夜之後,我才明白喜歡上一個人就是這種心情。」他深情地注視著她道。
「啊!」千慧芳心迷醉,本來還怪他呆得不懂情為何物,沒想到他一開口便吐出令人心蕩神馳的甜言蜜語。
「一開始,還能把所有的心事壓抑到夢裡進行,在夢中一遍遍的想著我們那夜相處的每個點滴,後來,你開始像一根魚骨頭讓我在白天裡也不能忽略你的存在……」他再接再厲的傾吐心緒。
「魚骨頭?」千慧不滿地咕噥。
花朝被她氣惱得鼓起的雙頰給逗笑,但很快他收斂住笑意,深沉的目光裡似有把火燃燒。
「想著你時,心會痛,痛得讓人抓狂,偏偏又捨不得把你這根魚骨頭給拔除,原來牽繫著一個人,想得心痛的感覺還是種無法戒除的癮呀。」
「那你也是我的魚骨頭!」她不甘示弱地反擊,說完便羞得雙顛嫣紅,這等於承認了她對他亦有相同的情意。
所以花朝笑了,這種輕盈愉悅的心情,是他十七年來頭一次有的。
「稍早我還沒到萱和宮這裡前,我從母親所住的天籟宮走出來,漫無目標的閒逛,心裡想著你。是忽然聽見你的聲音,才循聲走過去。當我看到你跟戴玥有說有笑,我嫉妒得發狂,也絕望得心灰意冷……」
「朝陽公主也在那裡,他們兄妹的談話,比我跟戴師兄說得還多,你怎麼可以這麼誤會!」她感到既心痛又困惑。
他目光一黯,語氣是自嘲的。
「或許是因為戴玥的女人緣向來極好,我先入為主的認為你一定也會被他吸引。」
「我並沒有……」她用力搖著頭,眼中忽然有抹恍然大悟。「你才會不想打聲招呼便走,因為你以為我喜歡戴師兄?」
「嗯。」花朝不好意思地承認,悶燒著萬縷情意的眸光微帶幽怨,慢吞吞地接著道:「當時我悲痛得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療傷止痛,無法再繼續看你和戴*打情罵俏……」
「我們哪裡有?你亂請!」她紅了眼,氣惱他竟然這樣誤會她。
「可是那一幕看在我眼裡真的……好嘛,我知道是自己小心眼。可是戴*一向很會逗女孩子,而你顯然跟他處得……很好……」
「你……」她好氣又好笑。
「我不像戴玥那麼會說好聽話逗人……」
「你這樣叫不會說好聽話逗人?」
千慧支著頰狐疑地瞅視他,將花朝瞅得心情蕩漾,猛然憶起不久前從嘴裡吐露出來的心事,俊臉漲得通紅,勉強清了清喉嚨為自己辯解。
「我只說實話。」
這回答無疑地取悅了她,美好的笑意無法隱忍地浮上千慧櫻紅的唇瓣,她偏著螓首,似嗔非嗔的斜睨了他一眼。
「在我們往涼亭這裡來的一路上,你都還認為我喜歡戴師兄,才會問我如果不是戴師兄沒空,我是否願意讓你陪伴這類的話吧。」
「嗯。」他目光一黯。
「你真傻。」千慧看得心頭脹疼,「我承認對戴師兄有好感,但那純粹是師兄妹的情誼,對你才是……」
未說完的話語裡,有著言語也難以說盡的情意,花朝心中一蕩,忍不住越過桌面,握向那羊脂白玉般的纖纖小手,觸手的溫潤令他沸騰的渴望更難自禁,緊了緊手中的掌握。
千慧小臉紅似榴火,女性的矜持告訴她應該抽回自己的手,但被花朝撩動的芳心卻被牽引出萬千的柔情,難以拒絕男性的溫柔。
她低著頭,等待激烈的心跳稍稍平撫,才能再度提起勇氣往下表白,「不管你是不是個擅於言詞、會逗女孩子開心的人,我都不在意。因為那不是我……喜歡你的原因。」
「慧妹……」花朝激動地喊著,全身都沉浸在狂喜中。
再沒有任何話會比千慧承認喜歡他更讓他歡喜,半個月來的單相思終於得到回應。
「你聽我說完。」她阻止他想靠過來擁住她的舉動,目光溫柔但堅定地凝視過去。「我不要你心裡有任何疙瘩,在往後的日子裡誤會我跟戴師兄……」
「我也不想誤會,但戴玥是那麼優秀,而且這半個月來,朝陽公主帶你回定國公府兩次,我會擔心你被戴玥吸引也是很自然。」
花朝心裡其實有說不出來的矛盾,一方面相信千慧對他情真意切,一方面又有種雄性生物對同樣優秀的雄性生物自然生出的敵意。戴玥對女性的吸引力他知道得太清楚,而他與千慧的情意才初初明朗,說自己絲毫不擔心,是自欺欺人。
「你這是杞人憂天,而且是憂錯方向。戴師兄再迷人也及不上葉師伯,何況他待我只有兄妹之情,我去的那兩次,他只匆匆跟我打聲招呼便離府辦事了,還不及今天相處的時間多呢!」
「你喜歡定國公?」花朝惴惴不安了起來,驚疑地瞅著她,讓千慧再次好氣又好笑。
「葉師伯是我的長輩,我對他只有崇敬仰慕。」
「可是你剛才說……」
「我的意思是,比起迷人的程度,葉師伯是我見過的男性中最好看、謙和有禮的。元宵那晚我見到皇上時,被他的美貌嚇一跳,沒想到葉師伯比他還好看。但這不表示我就會被葉師伯所吸引,還是你認為我是那種以貌取人,見到好看的男子便意亂情迷的花癡?」
花朝當然不敢承認有此想法,連忙陪笑臉,「慧妹,你別生氣。只怪我太在意你,才會這樣患得患失。」
「你其實不必如此。我自幼跟大姨在靜心庵潛修佛法……」
「咦?令尊不是趙右相嗎?怎會讓你住在庵堂裡?」
原是擔任中部尚書一職的趙政道,兩天前突然被皇帝拔擢為右相,那日正好輪到花朝在金鑾殿上當值,宣旨時他便在場。
但不管是擔任右相還是戶部尚書,趙家世代書香,家境極為富裕,沒道理把女兒往尼姑庵裡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