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算完美,」洛克搖搖頭,指著製圖室的地板。「也許要等下一艘船。」
丹絲的目光回到底下的船廠。「這一艘相當漂亮,你叫它什麼?」
「奧德賽。」
「西風號也是你造的,是不是?」她望著忙碌的工廠,眼中出現渴望。「我想為你的奧德賽作畫。」
「你爺爺可不會高興的,公主。」
丹絲笑了,那低柔的笑聲挑動男人的神經。「誰會告訴他?我會小心翼翼,不驚動任何人。」
洛克放開她,手搔了搔頭髮。「我不想惹麻煩。」
「哦。」她緘默了半晌,然後以半是慧黠半是挑戰的眼神看他。「我沒想到你會放過作弄羅家的機會。」
他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笑了。
「你真是個小頑固。」
「我有我的夢想。」
她一副堅毅的表情,但晶亮的眼眸卻掠過一抹怯生生的神情,再次挑起洛克那想保護她的意念和一陣——男性的慾望,兩者都令他感到困擾。
他實際上並不想和她爭論,如果她打算違背祖父的意願,他幹嘛反對?
「隨你便。」他聳肩回答道。
丹絲臉色一亮。「那麼是可以了?」
「只要你別再一個人跑到這兒來。」
「我不會。」
「而且別來煩我。」
「可以。」
洛克瞇眼看她,不信任她的順從。「那就好吧。」
「謝謝你。」就算洛克為她加冕,她也不比此刻容光煥發,她興高采烈的樣子,好像忍不住想上前擁抱洛克,但想想還是不要,故而作罷。「你真是個天使,麥洛克,阿羅哈!」
洛克目送她走,一張臉陰霆得像惡魔。
「我真的覺得這不是好主意,」十天後,丹絲咕噥道;「我還沒有準備好』
她爺爺挽著她,把她拉入崔莫街燈火輝煌的舞會大廳。「胡說,丫頭,」亞利在音樂聲中提高嗓門說:「你表現得很好,沒有人會錯過冬季盛會的,這也是你和同輩社交的好機會。她會玩得很愉快,你說對不對,怒基?」
她打扮得溫文儒雅的表哥點了點頭,可是丹絲不是傻子,他用什麼眼神打量身著石榴紅禮服、胸前垂著銀墜子的她,她可是一清二楚;他的唇角不屑,目光厭惡,而丹絲的勇氣和步伐一般踉蹌不穩。
如果可以不理會亞利的感受,逕自拒絕他就好了。可是不成,亞利為人雖然專制,但對她是真正的鍾愛有加,她越來越喜歡兩人相處的時光,也不再畏怯或間避他的小動作,如牽手或拍肩等,往日可怕的記憶已漸漸消散。
他對冬季盛會興致勃勃,一心想帶她出去露面,確定她在接受調教之後已改頭換面成了一流的孫女,丹絲不忍令他失望,即使她知道怒基當她的乖巧順從只是一種手段,企圖借此謀求亞利的好處。
「來吧,丹絲,見見何家人。」
丹絲驅逐想逃跑的衝動,扮上笑臉,迎接災難。
情形比想像的更糟。
亞利拖著她在一群又一群人之中穿梭,眉開眼笑把她的故事告訴每一個人,對別人吃驚的表情是無感覺,但丹絲卻可察覺出他們的排拒,眾人確於她爺爺的地位財勢,表面上對她恭敬,私底下卻以異樣的眼光看待她,在她背後竊竊私語,把「野蠻人」的字眼安在她頭上,甚至向她邀舞的年輕小伙子也都帶著懷疑的眼神,猜測如果私下相處,她會是個什麼樣子的土著女子。
丹絲怒火中燒,彷彿又回到在拉哈那遭人排擠,被人喊做「瘋子莉莉」的那些歲月,如果她不想點辦法,她會失去控制。
她好不容易打發那個拚命想看仔細她胸前那只墜子的魯姓青年去幫她端飲料,乘機在人群中尋找爺爺和怒基的影子,舞池中一個身著黑藍色絹絲禮服的女人,突然把舞伴拉出場外,衝到丹絲面前。
「很高興又見到你!」費愛兒喘著氣對她說:「冬季盛會很好玩,你說是不是,羅小姐?」
「你好,費小姐。」這位中年女士的溫暖笑容使得受了一晚上冷眼的丹絲大為感動。
「容我為你介紹蘭大夫,」當那位個頭也相當高大的紳士向丹絲行禮時,愛兒兀自叨叨說下去。「好消息,親愛的!郝先生答應下週四到寫作班來演講了,你一定要來。」
「我很榮幸,費小姐。」
「叫我愛兒。親愛的,如果幸運,賈威廉先生也會到場,他是本市最大一家報社的主編,到時一定會有 極生動的討論,你同不同意呢?泰德?」
「完全同意,愛兒。」胖醫師答道,獨自氣喘吁吁。
「上回我們見面後,你可曾開始作畫?」愛兒問道。
丹絲的面孔一亮。「謝天謝地,有的。」
偷偷為麥洛克作畫的這幾日是丹絲最感愉悅的時刻。由於梅姬的男友在船廠工作,丹絲說動女僕陪她到船廠。丹絲言出必行,在船廠一角專心作畫,絕不去打擾洛克,二月的酷寒天氣凍得人牙關打格,但她仍然可在畫布上忘情揮灑她的夢想,不以為苦。
她向愛兒提到這些。
「哦,等你來的時候把作品一併帶來,」年長些的女人要求道:「我們全想觀摩你的畫」
「好的。」丹絲回答道,來到此處後首度感到輕鬆自在,可惜為時不久,蘭大夫即拖著愛兒跳舞去了。
「你不會是那個廢奴主議娘們的朋友吧?」小魯端了檸檬茶回來。「叛經離道的女人教我心煩得想哭。」
「我們並不想造成這種結果。」丹絲繃著嗓子回答道,迫切在大廳的人群中搜索爺爺。沒見到爺爺,反倒見到了麥洛克。
他身著正式晚裝,一副很酷的樣子,帶了一名尖嘴女子到舞池,那女子是剛才批評丹絲是異色人種的三姑六婆之一。
「你知道那人是誰嗎?』小魯問她,身子向她貼得太近,已超出范夫人教導的禮儀標準。
「我該知道嗎?」
「南波士頓的暴發戶,姓麥,」他冷嗤。「和你爺爺不交好,我老子也不和他打交道做生意。」
丹絲僵直。「為什麼不?」
「投機分子,老子破產而死,」他向丹絲貼得更近。「自殺的,你知道,人家說他們家有神經病的遺傳,瘋子家族。」
他刻薄的話觸動丹絲的痛處,她積壓了一晚上的憤怒、沮喪和刺痛的感受燃燒起來——為了麥洛克,也為了她自己。她仰頭呼喂一口灌下檸檬茶,非但沒有澆熄怒火,反而火上加油,怒意越燒越烈。
「這要命的城市就夠把每一個人逼瘋。」丹絲嘟娥,把杯子扔到一旁的椰子盆栽裡。
「你說什麼?」
「無聊得教人發瘋。」她哼道。全去他的,丹絲心想,他們既然不把她當淑女看待,他們也就別想——也不配看到她的淑女樣。
她暖昧的笑了笑,手撫小魯背心上的扣子,完全不合乎范夫人和異性社交的規定。「陪我跳一曲,我教你跳呼啦。」
「那是什麼。」
「土著的舞蹈。」她嬌眼半合,「很熱情的。」
小魯吞了口水,把她拉入懷裡,不出幾分鐘,在場所有人全皺起了眉心,瞪著羅家小姐和她的舞伴製造出來的駭人的一幕。她趴在小魯身上,咯咯嬌笑,毫不顧忌,若不是怒基及時把她從一群旁觀者眼下拖出去,她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更驚人的場面。
「你是瘋了不成?」他對她低嘶。波蘭舞曲響起,他帶著她順勢滑入舞池,和她隔了一臂之遙,手心隔了他那方雪白的手帕按在她背上。
「你真好,趕來搭救我,」丹絲咧齒笑道:「你一定注意到我成為眾目焦點時有多不自在。」
「我就知道你不可靠,你讓自己成了笑柄,羞辱亞利叔叔,或許現在他肯聽聽道理了。」
「你對我不以為然,是吧?」
「你只不過是個投機分子,滿口謊話,丹絲,」他哼道,轉彎向自助餐檯舞去。「如果你真的是這個人的話。」
她挑戰的昂起頭,露出領口間的銀墜子。「亞利對我很滿意。」
「哼,我可不,你為什麼不知道吉姆的生日?或是他搭乘的哪艘船?」
「他去世時我年紀還小,」丹絲冷冷的回答。「就算是他們提到過,小孩子也記不住這些事。」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詭計。」他警告,用力掐住丹絲的手,雙眼迸出凶光,丹絲赫然發覺怒基可能是個危險人物。
「我有什麼詭計?」她不自在的問。
「你企圖討好亞利,鼓動他反對我。」
丹絲沒料到會有這種指控,她吃了一驚,不熟悉的舞步踉蹌了一下。「怒基,這不是真的。」
「我這五年來為羅氏公司做牛做馬,從早忙到晚,公司合該是我的,我不許你阻礙我,明白了嗎?」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表兄?」她向他踏前一步,但他沒有被嚇退。
「我們這麼說吧,你越早到巴黎會越好,我相信經過今晚之後,亞利叔叔就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