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絲猛然抬頭,那表情讓洛克想到被猛獸叼在口中的小動物,她似乎已無法喘息。
「我不是瘋了,我不是!」
賴牧師不理會她的叫嚷,兀自說下去,如在侃侃而談。「我像個期待兒子浪子回頭的父親,總是張開雙臂迎接莉莉迷途知返,所以這回一發現她可能是上到了波士頓的船隻之後,我即毫不遲疑的趕來,尋找我的養女,莉莉是屬於家裡的。在家裡我們知道如何照顧她,如何控制她的情緒和行為。」
「不,」丹絲握拳摀住嘴巴,滿臉懼色。「上帝,不!」
「你可以駁斥他,丹絲,」洛克促道:「告訴大家這 不是真的,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是的,麥太太,」辛法官說:「對於這些說法,你怎麼辯解?怎麼反駁?你到底是不是羅丹絲?」
「我——我,」她像剛奔跑過似的胸口沉重,眼睛左右閃爍,盼求得救援,但所有環繞她四周的人都只有懷疑和責難之色。
洛克的小腹一涼。「丹絲。」
「莉莉?」賴牧師的音調一變,變得柔悅祥和,充滿了諒解。「你知道該怎麼說的。」
丹絲覺得雙鬢脹痛,她壓著太陽穴,閉上眼睛,可是竄入腦海的景象更可怕,過去與現在、幻象與實景交織成一片。莉莉,丹絲,她們是誰?記憶成了一團混亂,讓她不知道何者是真,何者是幻,更糟的是,不知道自己是何人。
「我不知道,」丹絲喘過:「我記不得了。」
「丹絲!」洛克抓住她兩肩,把她拉起來。「你說什麼?」
「太難……我記不得!」
「莉莉從小就神智不清,」賴牧師柔聲道:「我並不想刺激她,但在上帝面前,我必須實話實說。」
「你給我閉上你的狗嘴!」洛克咆哮,胸口沉甸甸的。
「我原諒你出言不遜,」牧師雙手交握,一副虔誠憐憫的模樣。「看得出來你也是莉莉的受害人。」
「是和她結了婚的傻瓜,牧師!」怒基在一旁火上加油的說,法庭上響起一陣嗤笑。
洛克粹然放開丹絲,她踉蹌往後退,扶住椅子,紅潮自落洛克頸部往上爬,佈滿他整張臉。
他真的當了傻瓜?
賴西倫一番話說得繪聲繪影,煞有介事,教人不得不信,丹絲在緊要關頭,又是吞吞吐吐,無法辯白,令人心疑。難道,難道他被復仇的慾望沖昏了頭,一腳踏入了陷阱之中?對丹絲的話深信不疑,到頭來一頭栽在她跟前?最令洛克不堪的還不是他上了她的當,而是他自願上她的當,因為他想要她!
丹絲那惶恐迷亂的表情更加重她的可疑,洛克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她利用他,欺騙他,勾引他,讓他被蒙在鼓裡而不自知!他和羅家都是遭到她耍弄,而他,洛克,是其中最大的傻瓜!
即使被拆穿了身份,丹絲——莉莉仍不說實話!洛克被怒火燃燒,但他不讓怒基看笑話,他將怒火化為寒冰,重新罩上鐵漢那面無表情的面具。
辛法官清清喉嚨,「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呃……麥太太?」
洛克的反應對丹絲形成了重挫,她呆若木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別談為自己辯護了。
「這樣的話…」法官摩挲他的下巴,沉吟片刻,做成裁決。「本案主人翁的身份既是偽裝,本席只好照羅家的請求,判定贈與無效。本案到此結束。」
「感謝您,庭上。」怒基笑容滿面的說,律師們收拾文件,柯先生橫過欄杆喃喃對洛克致歉,而怒基拍著叔叔的背向他道賀。
「難能可貴,你說是不是,叔叔?」
亞利的下巴抽搐了一下,恨恨的、受傷的對丹絲怒目以視。「我幾乎要愛你了,丫頭」他粗聲道:「你自作自受吧。」
丹絲像挨了一拳般的震了震,臉色益發灰敗,簡直要和牧師一樣沒有人色。
「陪我回家吧,侄子,」亞利咕呶,彷彿突然衰老了好幾歲。「照我原先的計劃,公司交給你了,我想我已無心經營了。」
怒基得意滿面,笑容滿溢。「是,先生。」
法官瞄了丹絲一眼。「你們可以控告此人詐欺。」
「只要麥先生交出奧德賽,我想這就算了,庭上,」怒基回道,擺出寬宏大量的態度。
「這女人應該變不出什麼花招了,至於麥先生,娶了一個女騙子做老婆,他的麻煩也夠大了。」
丹絲哆嘯不停,一字一句都像鞭子抽在她身上,法庭又響起一陣哄笑,她滿心痛苦,她害洛克成了笑柄,老天,他永遠都不會原諒她了!
「你會拿到你想要的東西。」洛克冷冷對怒基道。
奧德賽!洛克的腦子轟轟作響,奧德賽得而復失,另外兩艘正建造中的船舶,包括亞古譜號,也全泡湯了。他仗著可自奧德賽獲利,因而押上所有資產,而現在——他的事業、聲譽、自尊,一概因為這女人而化為烏有,怪只怪他復仇心切,對這女人又懷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激情,以致喪失理智!洛克把重點集中在這方面不肯面對內心那破碎的秘密夢想。
愛情。家庭、快樂與幸福都是鏡花水月,鐵漢再也不會被情感所蒙蔽!他竭盡所能封閉沸騰的感覺,咬牙切齒壓下想瘋狂大叫的衝動。
「你也可以以詐騙為由,提出婚姻撤銷的請求。麥先生,」辛法官說:「建議你找律師談談。」
丹絲體內彷彿炸裂了似的,她轉向洛克哀泣道:「洛克,你一定要相信…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我——」
「閉嘴,該死!你非要繼續這樣羞辱我嗎?」
「可是這是真心話——」
「你這種騙子說的話太不可靠了。」
「我關心你!」她絕望的說,覺得他已離她而去。「這是真的,我發誓!」
「你只關心你自己的謊言!你像個婊子一樣的利用我,迷惑我,讓我昏頭轉向,任你擺佈,告訴你——一切到此為止,上帝或許能夠原諒你,但我是萬萬不能!」
「洛克——」
「別再喊我,我和你已經無話可說。」
他說得如此恩斷義絕,抹殺他倆曾有的一切,澈底的擊垮了丹絲,她覺得她像是墜入了一個無底洞,手上只抓了一條洛克拚命要扯回去的繩索,賴西倫牧師笑得那麼和藹可親,她知道無底洞的深處,恐龍在等著她,她拉住丈夫的胳臂,苦苦哀求,「洛克,求求你…」
洛克厭惡的、長長的看她一眼,然後把她甩開別過身去,好像她是麻瘋病人。
怒基幸災樂禍尖聲大笑。「姓麥的,羅家的子兒你一個也撈不到,希望你至少從這小娼婦身上刮到一點好處!」
洛克一拳擊中怒基臉孔的正中央,怒基倒地嚎叫,血流滿面,法庭又是一陣騷動,法警匆匆趕來,洛克兩耳怒轟,恍館間聽見女人的尖叫,他緩緩回過身子,看見賴西倫牧師溫潤的笑容,他拿著一條潔白的手帕去擦拭濺上丹絲那襲紫羅蘭衣服的血跡,而丹絲臉上儘是駭然之色,她尖叫又尖叫……
第七章
丹絲在翠藍的海波上浮沉,悠遊自在,突然間她發現腳下有條黑影,有著又長又白的髮絲,她害怕的朝岸上游去,可是怎麼游也游不到岸上,天越來越黑,她獨自飄浮在茫茫大海,眼淚和著海水瀰漫頭臉……
「把愛兒的藥片吞了,好孩子,它會讓你好睡……」
睡吧,孩子,莉莉,一個柔和的聲音,那是來自過去的,沒有什麼東西敢傷害娜卡莎的小女兒。
那雙手溫柔的輕撫她的頭髮,把她懷抱在胸懷,她怡然的呢哺,突然間有人把她扯開,她赤裸裸站在雨中猛烈發抖,那男人的失笑聲讓她撥腿狂奔……
「她不肯喝下藥湯,先生,我試過了。」
「沒關係,梅姬……」
不要喝,爸爸,她哀求,可是他不聽,死亡陰影籠罩下來,她反胃嘔吐到身體兩側發痛,另一人來了,帶著野薑花的味道拍扶她的頭,她想跑走,他卻罰她唱聖歌,直唱到口乾舌燥……
「對了,就這樣,再喝一口,你就會覺得好多了
「然後是洛克,天使般位立在那兒,空中浮現白髮,她恐懼的哀叫,求他保護,可是他雙眼冷如寒霜,登上金光閃閃的大船走了,恐懼的白爪攫住她,赤紅雙眼燒灼她,對她耳語,太遲了,太遲了……
「別再灌她鴉片町了。「可是她不停作噩夢!」
「讓她作吧,我們無計可施了……」
她跪在祭壇前,身子遭到無情的挫擊,她逃向黑夜,逃向大海,可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抓住她,將她往下按壓,海水灌入她的口腔,肺部欲裂,在最後一刻她抬頭衝過水面往上看……
那天使果然是恐龍的化身。
丹絲喘氣的從床上坐起來,拚命眨眼,眨去腦中的幻影,全身汗水淋漓,抖索不已。
她發著抖把汗濕的頭髮從額前撥開,恍惚發現她在杜芬街家裡的床上,身上穿著睡衣她呻吟出聲,不但頭疼口乾,身軀上下還僵麻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