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不是胡法官,」丹絲向洛克哺哺說道:「不過如果亞利想法子央他的好友來審這案子,我也不覺得意外。」
「亞利沒那種通無本事。」洛克國道,握握她的手以示鼓舞。
丹絲對他笑了笑,眼光不由自主投向走道對面, 亞利雙臂交叉在胸前,下巴低垂,面對庭上,刻意不理會孫女,見到亞利凝重的表情,丹絲感到一陣悔恨,但她立刻打起精神,提醒自己亞利的專制與無情,斷送父子祖孫之情。
如果他不是那麼蠻橫,丹絲與他或許能夠取得一定程度的瞭解,今天的情況也不至於演變至此,但是反過來說,假若不是如此,她也不會走投無路而選擇婚姻做反擊,因此而獲得了人生最大的幸福,所以她絕不後悔踏上這一步!
想著想著,她不由自主的用力捏了洛克的手一下,洛克納悶的抬頭看她,正想開口問她怎麼了,法庭的後門敞開,怒基匆促奔進來。
依然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派頭,怒基沒有理會亞利,逞自橫過欄杆和律師竊竊私語。
「你想他現在又在耍什麼花招?」洛克低問。
丹絲打個哆味,搖了搖頭。不管是什麼,她都肯定他們絕不能小覷怒基這個人,他性情惡毒,為了奪產可以不擇手段。
和怒基交頭接耳的律師點點頭,回過身去,打斷他同事在庭上的滔滔不絕。
「庭上,我們請求法庭特許。」那律師大聲說,把他的同事嚇一跳。
「什麼特許?」辛法官問。
「我們剛收到最新資料,我委託人陣情書的內容必須重新修正。」
何先生立刻站起來大聲抗議。「庭上,這不合規定,我們已證明麥先生合法獲得結婚贈與,沒有理由拖延或改變。」
「各位,安靜!」辛法官敲褪,然後向怒基發問:「你基於什麼理由提出修正?」
「司法公正!庭上,」怒基回答。「我叔父願將一半家產贈與他的孫女,但他遭到欺騙,家產落入騙子手中。」
「豈有此理!」洛克憤而吼道,倏然起立。「羅家輸得不甘心,編派謊話,胡說八道」
洛克的當庭發威,嚇得丹絲大氣也不敢喘一下,而走道對面的亞利則一古腦兒的發問。
「柯律師,制止你的委託人!」辛法官敲著橫使命令道。
「麥先生,請你——」柯先生開口。
「這是個騙局,」怒基大聲打斷他的話。「我們有人證!」
丹絲也隨丈夫站起來,碰碰他的手以為支持,洛克立刻握住她的手,雙眸如北極寒冰般的看著怒基。「太可笑了,羅怒基,把你的人證叫出來——如果你叫得出來的話!」
怒基打了個信號,執達員把法庭的門拉開,丹絲和所有旁聽者一樣引頸張望,一條高瘦的人影緩緩走了進來,她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拒絕接受她所見到的事實,尖叫無聲的自咽喉湧上。她彷彿陷入噩夢中,幻象一步步向她接近。
那白得嚇人的頭髮,豎高的白衣領,鼻樑上架的眼鏡,一雙瘦削雪白一如女子的手,但卻強壯有力——而且凶殘。
寒意爬上她的皮膚,野薑花的甜味撲鼻而來,讓她覺得反胃,一切如在夢中,但不是夢,此人也不是從坑底爬出來嚇她的殭屍,不,眼前的影像比噩夢更駭人千百倍,因為它是真實的。
他來了。
「孩子,」那慈藹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法庭響起,他緩緩摘掉黑框眼鏡,悠悠一歎,丹絲如同聽到惡魔厲嘶般猛然一震,他那不自然的粉紅眼眶變紅了,紅得像血。
「莉莉,莉莉,你這回又撒了什麼謊,弄到這種田地?」
「您看見了,庭上?」怒基得意的喊道:「這女人是個騙子!她根本就不是羅丹絲!」
法庭上頓時一陣嘩然。
記者們振筆疾書,律師們議論紛紛,亞利大聲質問侄子到底怎麼一回事,辛法官命令大家安靜。
「他沒死。」
丹絲哺哺自語,雙眼圓膛,晶亮的眸色褪至瞳孔邊緣,臉色如土,缺血的嘴唇幾乎成了藍色。
洛克打量那瘦高的牧師,心想,就是這個人。
這個皮膚死白,有對恐懼似的紅眼睛的陌生男人正是賴西倫,從半個地球外的墓地爬了出來,迢迢來到波士頓指認羅丹絲。
洛克以前見過罹患白化病的鳥類,也曾在馬戲團裡看到一個白公,可是都沒有眼前此人白得這麼畸形——他的下巴無須,臉皮白滑如大理石,若要猜他年紀,從二十到六十都有可能。
四周雖然喧騰,但牧師神態從容,如老僧入定,一派巍然,旁觀者莫不對他肅然起敬,似乎將他視為上帝派下的特別使者。他胸前佩戴了一隻木造十字架,雍容大度,洛克看著他,不覺蹙起了眉頭,無法將虐待丹絲的畜生和眼前此人聯想在一起。
「就是他?是不是?」洛克壓低聲調問道:「你沒有殺死任何人,這段日子你是白煩惱的。」
「他沒死,」丹絲駭然道,無一絲放了心或鬆口氣的語調,有的只是驚恐。「老天!」
她起身想逃,洛克按住她的肩。「我在這兒,丹絲,你不必再逃避。」
她恍若未聞。
「安靜!」辛法官喝道:「這是什麼意思?羅先生?」
「我們可以瞭解真相,庭上,」怒基回答。「賴西倫牧師來自森威治島,他對這名自稱為羅丹絲的女子知之甚詳。」
「那麼可否請你做個說明,牧師,免得法庭成了殺戮戰場?」法官道。
「事實上,法官大人,我有責任揭開事實,以免無辜的家庭誤陷騙局,」牧師對亮光瞇起睛眼,把視線移回丹絲身上。「我認識這女人,她的名不叫叫羅丹絲,而是莉莉,是我在殖民地教會學校收養的孩子。」
「她應該是羅丹絲沒錯!」亞利的臉孔變得黯淡。
「她有我兒子的項鏈!」
丹絲雙手覆住佩在胸前的銀墜子,一臉激動的表情,她那下意識的動作不知是自衛或是心虛。「莉莉?不,不……」
「是我不好,當初不該把那鏈子給她,」牧師以懊悔的語氣道:「我本來以為那鏈子會讓這發狂的孩子平靜下來。」
「你把話說清楚,」亞利要求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賴牧師平靜的臉容出現憐憫之色。「得從令郎說起,吉姆原本在殖民地協助我從事教會工作,他和當地上著女子結婚,生下一女,孩子的媽媽不久故去,他一手撫養孩子,大約十年前,他染患傳染病,在拉哈那蒙主恩召。」
「沒錯,沒錯,」亞利不耐煩的喝叱。「這些我全知道。」
「你不知道的是,吉姆入土的那一天,丹絲也在海裡溺死了。」
丹絲呻吟,雙膝一軟,跌坐到椅上,把臉埋入手心,那半是模糊、半是清晰的記憶折磨著她,她籟籟發抖是因為心虛,還是害怕?走道另一邊的亞利震驚的嚷嚷,洛克蹙眉看著妻子,那份把握開始出現裂縫。
賴西倫牧師繼續娓娓而言。
莉莉和丹絲小時候是非常要好的玩伴,丹絲溺死後,莉莉受到很大的打擊,幾乎喪失了心神,哦,沒錯,後來聽她那樣哺哺自語,假裝丹絲沒有死,繼續和一個死了的女孩喀笑說話,有人喊丹絲的名字時,她甚至回答,真教人痛心難過,那時這似乎是個無害的遊戲,至少這樣,這孩子能夠稍稍平靜下來。」
「不——」丹絲出聲。
牧師難過的搖搖頭,向丹絲伸出手。「莉莉,你可不能在這地方假扮成丹絲,你看不出來欺騙這些好人是多麼不對嗎?」
丹絲呻吟著,無法回答,她在位子上像個在安慰自己的孩子似的前後搖晃,她的腦子充滿黑色大海、溺死、泡沫、波濤的影像。
「這到底是真的假的,丫頭?」亞利怒問,一臉傷心和急切?
「別對她吼叫,」洛克命令。「你看不出來她受到驚嚇了嗎?」
「她還以為躲在這兒神不知鬼不覺。」怒基叱道:「現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看看她,她根本無法反駁她的監護人的話。」
洛克危險的覷起眼睛。「這真是個令人拍案叫絕的故事,牧師,撫養這麼一個小女孩一定不容易。」
「莉莉一向不容易管教。」
「所以你打她,打到她乖乖聽話。」這不是句問話。
「我承認有時我會被迫體罰她,」賴牧師那白得如同膚色,教人幾乎無法分辨的眉毛糾結在一起。「為人父母者哪個不如此?可是這孩子本性太頑劣,我和我死去的太太想盡辦法要糾正她,但她卻變本加厲。」
「所以你打得她遍體鱗傷,疤痕至今仍在?」洛克質問。「難怪她會跑掉。」
「那是出自她那個酗酒的水手父親之手,」牧師說:「我帶給她回教會學校,救了她一命,而這忘恩負義的孩子卻總是那麼任性、凶暴、瘋狂——她從小就是個小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