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種想把那個人找出來,好好揍一頓的衝動。
「你怎會撞傷人?」他臉色陰沉下來。
「還不是要怪書綸。」依蘋鼓起頰,埋怨道。
「這跟書綸有什麼關係?」
「要不是他突然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讓我失神,我也不會闖紅燈,撞到貴美姊呀。但也幸好這一撞,才讓我找到尋覓了十四年的救命恩人哩。」說到後來,她不禁有種冥冥之中自有天數的感覺。
李培倫越聽越糊塗。
「書綸說了什麼話讓你失神?」正為貴美包紮傷口的玫姨好奇地問。
「他說他喜歡我,要娶我!就是聽了這種話,我才會驚慌地失神呀!」她忿忿不平地回道。
李培倫和妻子面面相覷,忍俊不住地噗哧笑出聲。
貴美則聽得好氣又好笑,她萬萬想不到依蘋是因為這樣而闖紅燈。有帥哥示愛,應該是件開心的事,怎麼反而驚慌失神?會不會是高興得忘記自己在開車了?
「你們笑什麼?」依蘋懊惱地嬌嘎。
「咳咳……依蘋呀,」李培倫咳嗽了聲,椰愉地道:「雖然說書綸不該在你開車時跟你求婚,但你因為這樣而失神,不像你耶。姨爹以為你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怎麼會被書綸的求婚嚇著?」
「這可比泰山崩於前還要嚴重。」依蘋自嘲道。
「怎麼會?」玫姨詫異不已。「你跟書綸是青梅竹馬,他跟你求婚很正常呀。」
「就因為這樣才不正常!」她咬了咬下唇,「我當他是兄長,他突然跟我這麼表示,我一點心裡準備都沒有!」
「書綸向來對你千依百順,不是對你有意思,幹嘛那麼寵你?我就不信你感覺不出來。」玫姨不可思議地搖頭,完成了所有傷口的清理包紮後,她起身準備藥劑,要為貴美施打破傷風預防針。
「人家思想單純,只當他是哥哥,他怎麼可以有非分之想!」依蘋懊惱地道「依蘋……」李培倫蠕動著嘴唇,似乎想說什麼,但考慮了一下,還是把話嚥回去。
感情的事非是局外人插得了手的。
他以一種意味深長的眼光看了疼愛的外甥女一眼後,綻出慈祥的笑容。
「來吧,這裡不需要我們了。陪姨爹到客廳裡喝茶,我已經讓管家準備好點心。」
〔貴美姊打完針就可以了嗎?您不用幫她推拿或做針灸治療嗎?」依蘋仍很擔心。
「你這孩子,姨爹以前要教你醫術你都不肯,現在才有這麼多錯誤的觀念。」李培倫沒好氣地說。
依蘋伸了伸舌頭,能得到學貫中西的名醫李培倫看中,原本是件很光榮的事,無奈她雖不至於看到血就昏倒,但一想到解剖、內臟、出血、屍體,以及難聞的藥水味,胸口便開始發悶,頭也暈了起來,故而對他的好意只能敬謝不敏了。
「拉傷和扭傷最常出現淤血腫脹的現象,必須先用冰敷或冷敷來減輕,等到腫脹消退了,才可以施以針灸及輕柔的按摩。一般來講,依傷害發生時間的久暫,可以分為三期,治療方式並不相同,原則上是熱痛時用冰敷,酸痛時用熱敷。那三期是——」
「姨爹,我們還是去喝茶吧!貴美姊一定也肚子餓了,我去看有什麼好吃的點心……」依蘋可不想害自已頭痛起來,連忙打斷李培倫正要展開的長篇大論,拉著他往外走。
* * *
「噢!」貴美低呼出聲。
「你按著綿花,別揉。我去拿冰袋。」玫姨交代後,很快拿冰袋回到她身邊,分別墊在貴美受傷的腰部、背部及足踝。
「嘶……」微微的抽氣聲從那張粉白的小嘴裡逸出。
「會痛是嗎?忍耐一下就好了。」從那張堅毅的臉龐,玫姨看得出來貴美是努力地在隱忍生理上的不適,她微微感到心疼,語氣輕柔地解釋起治療的過程。
「冰敷大概要三十分鐘。腰、背的肌肉拉傷比較輕微,冰敷之後,我會外敷青草藥膏,以彈性繃帶固定好,足踝部位也是這麼處理。剛才李醫生不是跟依蘋提到治療拉傷、扭傷分為三期治療嗎?分別是急性期、亞急性期和慢性期。依李醫師的診斷,你並沒有傷到骨頭,快的話,可能第二天就可以從急性期轉到亞急性期,到時候可以用熱敷,輕柔的按摩及針灸來治療,就不會這麼痛了。」
希望是這樣,貴美苦澀地牽起嘴角。
「對不起,讓你受這種罪。依蘋從來不莽撞的,她會撞傷人,真嚇了我們夫妻一跳。」
「您是李醫生的太太?」
「是啊。」她俏皮地朝她眨眼,那雙有著細紋、依然美麗的眼睛,跟依蘋有些相似。「是有二十幾年經驗的李太太喔。」
貴美被她的說法逗笑,心防一下子撤去,開朗地跟她閒聊了起來。
「原來您是依蘋的阿姨吧。我還在奇怪一般診所不是星期日都休息嗎?您這裡卻開著,原來是有這層關係。不過,診所開在這裡,病人不容易找上門吧?」
「我們還嫌這裡不夠偏僻,病人太容易找來呢。」
「什麼意思?」
「李醫生是中研院的院士,只有下班才會回到兼當診所的家。我們那些親朋好友不管大病小病、習慣看中醫還是西醫的,都喜歡找他。李醫生索性搞了套完整的設備,一方面提供親友們更佳的服務,一方面便利和學生們做研究。先前把你抬進來的兩位勇壯的青年,就是李醫生的學生。」
「原來如此。」貴美恍然大悟,她就覺得奇怪,怎會有人把診所建在深宅大院裡,這樣要如何招攬病人。
「依蘋過世的母親是我姊姊。」玫姨的語氣一轉,臉上的神情帶著抹謹慎。「她從小就失去母親,加上長得機靈可愛,我們這些長輩全都很疼她。但依蘋不是個驕縱的女孩,你應該看得出來,她也為撞傷你的事很自責吧?」
這番話有為外甥女道歉兼袒護的意思,貴美自是聽得出來。
「我知道。」
「你怪不怪她?」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貴美坦率的說,「遭到這種無妄之災,說不介意未免矯情,但依蘋……我不知道,可能是還沒心情想到這點吧。」
「黃小姐,我們保證會治好你,你所受的損失,我們也會賠償,只希望你不要怪依蘋。」玫姨像個急於保護孩子的母親誠懇央求著。
「您……」貴美神情複雜,要她承諾絲毫不怪依蘋,被撞得這麼慘痛的她,豈能甘心哩。但若要怪她,心裡又隱隱覺得不忍,畢竟依蘋並沒有逃避責任,還把她送到這裡來治療。
「黃小姐……」
挨不住玫姨懇求的眼神,貴美輕喟了聲,「我知道了,我不會怪她。」
「謝謝你。」玫姨感激道。「對了,剛才依蘋提到你是她尋覓了十四年的救命恩人,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當時我痛得厲害,聽見她邊哭邊說什麼十四年前……薇閣國小……我在校門口把她從綁匪手上救下來什麼的……還說她找得我好辛苦……」
「啊!」玫姨在震驚之餘,眼中有抹恍然。「你就是十四年前救了依蘋的女孩?怎麼這樣巧?!」
「我怎麼知道,」貴美躁鬱地回答。
她問她,她要問誰呀?她可一點都不希罕這樣的巧合!
「咦?難道你不是?」
「我是念過薇閣國小沒錯,但十四年前?當時我才小學四年級,根本記不得了。」
「我想應該就是你了。」玫姨審視了她一會兒後說,「救依蘋的女學生就是念小四。」
「憑這點認定是我,太武斷了吧!」貴美不以為然。
「不只如此。」玫姨意味深長地說,「依蘋跟學校要了一張你的照片,跟現在的你有七分像。」
貴美怔了一下,首度覺得這件事是有可能的。她這張臉自小到大幾乎沒什麼改變,幾天前在淡水碼頭,還被國中時的同學喚住,當時她根本認不出對方來,對方卻能一眼認出來她來,還說她都沒什麼變。
照這樣來推理,她的確很有可能是依蘋說的那個人。但都十四年前的事了,依蘋和玫姨還能記得她當時的模樣,也太厲害了吧?
玫姨見她默不作聲,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便進一步的說明當時的情況,希望能勾起她的記憶。
「依蘋提前一年念小學,當時才六歲。因為比同學都小,她爸爸格外的不放心,便要管家放學時親自去接。沒想到這麼防備了,依蘋還是被綁匪給盯上。那天依蘋看到一輛很像家裡的車子,以為是管家開車來接,便衝出校門口,結果被綁匪逮著。正當她被綁匪強抱著要帶進車子裡時,你聽到她的呼救聲,不顧自身的安危衝出來阻擋……」說到這裡,她的語氣竟有些哽咽,深吸了口氣,才又繼續說下去。
「雖然你只是個小孩子,但多虧有你的阻擋,依蘋才有機會從綁匪手中掙脫,校警也才能及時跑出來救援。綁匪發現事跡敗露,落荒而逃,你卻為了救依蘋而被綁匪推倒在地受傷。事後,依蘋央求她爸爸帶她去探望你,誰知你已經搬家了。我們詢問了校方,才知你早就辦理轉學,那天是你最後一天去學校上課。由於學校也人知道你轉去哪裡,我們無從打探起,只知道好像是你爸爸的生意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