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會有這種事的。」他扶著她往最近的酒樓走去。
「你確定?」鳳蝶吟無力地癱在他的臂彎裡。
「我當然確定。」一進酒樓,段飛雲便尋了個靠窗的位子讓她坐下。「你忘了,我們說過要生死與共的。既然都生同生、死同死了,又怎會出現我在你墓碑前說話那種蠢事呢?」
「是是是!」換作平常,她會很感動他的深情厚愛,但不是現在。這會兒,在她的眼皮已經垂下一半,腦子裡一片渾沌的時候,她只想閉上雙眼,小睡片刻。
段飛雲憐惜地望著她眼圈下逐漸加深的黑影,他實在不該在她累成這副模樣的時候,硬拖她外出逛街。
但他又不願見她鎮日沉迷於復仇雪恨、血腥打殺中,那對她純良的天性造成太大的壓力了。難保有一天,她不會在身子垮掉前,先崩潰了精神。
「哎!蝶吟,我該拿你如何是好?」他溫柔地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這位就是讓你不惜辭官、以命相護的姑娘吧?」溫潤帶笑的低嗓,聽似無害,但每一個抑揚頓挫都充滿了危險。
段飛雲猛地跳了起來,轉過身去。「皇上!」
「出門在外,請叫我冷夏文或冷公子。」折扇移開後,露出一張常年帶笑的斯文面容,果真是當今聖上。
「您您您……」段飛雲指著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皇上瞥了沉睡中的鳳蝶吟一眼。「長得也很普通嘛!你居然為了她拋棄朕,太沒眼光了。」
喘了半天,段飛雲終於緩過一口氣。「您又偷溜出宮,那朝事該由誰負責?」
「叭」一聲,一柄折扇直指著段飛雲的頭。
「我已經辭官了!」段飛雲跳腳。
「問題是朕尚未批准啊!所以你依然是朕的愛卿,百官之首,段丞相。」反正皇上就是打定主意賴定他就是了。開玩笑,放眼朝堂,論盡忠職守、才幹能力,段飛雲稱了第二,沒人敢居第一。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很聽話。
皇上私自出遊,只要一個口令交代下去,三司六部,段飛雲全處理得妥妥當當。皇上簡直不可一日無他了,少了段飛雲,以後他還怎麼遊遍天下?
「小聲一點兒。」段飛雲推著他往外走。「我們去外面談,別吵了蝶吟休息。」
「你不想讓她知道你為她辭官的事啊?」偏偏皇上卻像故意似的,越說越大聲。
「這您就別管了。」雖然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他習武的事,但皇帝實在太無賴,逼不得已段飛雲還是只能以武力治他。
段飛雲居然拖得動他!皇上甚感訝異。他因幼承名師,武功不比一名一流高手差,而段飛雲不過一介書生,理應動不了他分毫才是,但眼下他卻被硬拖著走了。這是什麼情況?
三月不見、「挖」目相看?
「朕瞭解你為何非辭官不可,你不想日後有辦她的一天嘛!但朕可以跟你保證……」吃驚歸吃驚,但皇上的大嘴巴一點合上的跡象也沒有。
段飛雲從不知道皇上這麼長舌,他受不了地一手摀住皇上的嘴。「冒犯了。」
皇上搖頭,笑瞇了一雙黝黑深邃的眸。無所謂羅,反正他目的已達,段飛雲現在才捂他的嘴已經來不及了。
段飛雲和皇上前腳一離酒樓,一雙哀傷的水眸緊跟著流露出淒楚的波光,投向段飛雲後背。
休憩中的鳳蝶吟緩緩坐直身子,頰邊掛著兩行澄澈的珠淚。她就是皇上的那個「目的」了。
第八章
原來段飛雲的官位這麼高,百官之首的丞相爺呢!卻為了她……一個滿手血腥、渾身罪孽的女人,放棄了大好前程。
不值得啊!她不值得他如此的對待。
一顆顆珍珠也似的淚水滾落鳳蝶吟蒼白的粉頰,打今晨在酒樓裡偶然聽見段飛雲與微服出遊的皇上的對話後,她眼中的淚水就沒有幹過。
早知會傷害到他,她寧可當初不相識。或者在他尋上鳳府時,她裝作不認識他,別拿他來擋鳳悅仁的陰謀詭計。再不然當他找到棲鳳樓裡,要求她屢行婚約時,她可以嚴辭拒絕他,也許……
千萬般的後悔,只源自一個念頭——她不要他為她犧牲這麼多,她不要因為自己而毀掉他光明燦爛的人生啊!
「飛雲,我要怎麼還你這份情,我該怎麼辦?」撕心裂肺的痛楚勝過當初發現爹親冤死的怒恨。如今才知,在她心中,他的地位早已勝過她最愛的爹爹。
倘若上天垂憐,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會凡事以保護他為優先。就算要為父報仇,也一定要在不傷害到段飛雲的情況下,由她獨自一人去了斷自己的仇恨。
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樓主。」門外傳來呼喚聲。
鳳蝶吟急忙背過頭去,不讓屬下看見她軟弱的淚。「什麼事?」
門「吱呀」一聲被敞了開來,一名矮小漢子躬身走進。「外頭來了兩個人,自稱冥教使者,給樓主送了一份禮物過來。」
「冥教使者?」在兩造人馬對陣最緊張的時刻,冥教派使者來做什麼?
「樓主,要接見他們嗎?」
「讓他們先在大廳裡候著,我一會兒就過去。」她得徹底清除臉上的淚痕才能出去見人。
「是。」來報者躬身退下了。
鳳蝶吟連忙梳洗、更衣,並抹上一層淡淡的粉妝以掩飾哭泣過度的憔悴。
當她整理完畢,匆匆走進大廳,卻發現一條不該存在於此的身影。「飛雲,你怎麼……」她最不希望被他瞧見自己殘酷的一面。
「我是你的未婚夫啊!在你處理重要大事時,我怎能不在場?」段飛雲笑嘻嘻地給了她一記輕擁。他在冥教兩名使者身上聞到濃厚的血腥味兒。這場拜訪擺明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兒,他怎能不小心防備!
「可是……」鳳蝶吟略顯無措。
「哎!」段飛雲推著她坐上主位。「你只管處理事情就好,不必理會我的。」
「但……」誰曉得冥教此次來訪安的是什麼心?她怕他一介書生在這詭譎難測的環境裡,會受到傷害啊!
段飛雲打定主意不接受驅離。「你快辦事吧!別讓客人等太久。」
他的堅持她早見識過了,天崩地裂也改變不了。她只得放棄說服他離開的念頭,專心應付兩名冥教使者。
「兩位想見我?」
「奉教主之命,給樓主您送來一份大禮。」隨著話落,一隻木箱被扛了進來。「請樓主笑納。」
使者之一將木箱送到了鳳蝶吟面前。
一旁的段飛雲兩道劍眉立刻緊蹙了起來。該死的,這是什麼東西?血腥與腐臭味這麼重?
「讓我來幫你開。」不顧廳裡眾人吃驚的表情,他一把搶過木箱。作勢打開,卻在手指輕觸到箱蓋時,抖手將木箱丟了出去。「天哪,血——」
鳳蝶吟臉色一變,眼見木箱滾落階梯。
段飛雲在見到木箱摔裂的瞬間,突然腳步一個踉蹌,將鳳蝶吟連人帶椅推倒在地。並在同時,屈指彈出一縷指風,洞穿了送木箱過來的那位冥教使者的胸膛,讓他同木箱一起滾下,見閻王去。
木箱在青石地板上碎成片片,兩顆發黑的人頭滾了出來,同時射出一篷牛毛似細小的毒針。
「有機關……」反應慢一步的其餘人等,這才慌慌張張地各自尋求掩避。
但他們其實多慮了。段飛雲在發現木箱有問題時,便將木箱對準方位丟了出去,因此那些要命的毒針全射中了靜候在階梯下的另一位冥教使者,一根也沒射歪。
他會將鳳蝶吟推倒是怕木箱裡除了毒針外,尚有其他機關。為防萬一,他才以身護衛著她。
意外過後,鳳蝶吟藏身在桌椅、廊柱之後的手下們紛紛走了出來。
「想不到冥教教主這麼卑鄙,打不過我們就用暗殺這一招。」
「不過這是誰的人頭啊?」
「不知道,沒見過。」
此時,鳳蝶吟也在段飛雲的陪伴下走了過來,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兩顆人頭的主人。「鳳悅仁、鳳書。」
想當初,他父子倆財迷了心竅,不惜聯合冥教中人謀害至親,以奪取鳳府家產。結果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只能說是他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鳳蝶吟輕一揮袖。「叫人把大廳清一清吧!」她可無意為這些罪有應得的敗類隆重治喪,隨便挖個坑埋了就算了。
一名大鬍子拱手領了命。「知道了,我這就去找人來整理。」
鳳蝶吟晶亮的眸光轉向段飛雲。「我該謝謝你,你救了我一命。」不過他的反應也未免太快了吧!一點兒都不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喔!」段飛雲皺皺眉。「只是剛好我怕血,一見血就發昏了,所以在發現木箱上有血時,便下意識將箱子丟了出去,一切純屬巧合。」
可是他丟箱子的角度和推倒她的時機,未免也太巧了……鳳蝶吟的心中滿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