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交了班後,屈仁牽過腳踏車便想直接回家。當然不是家的溫暖在呼喚她這個夜歸的遊子,而是她根本沒有選擇地必須出席家中的聚會。
米天冷九月初要上成功嶺參加大專生暑訓,為了替他餞行,米大姐早早便在一家著名的義大利餐廳訂了位子,她當然得出席,雖然她極度不願意,而這些天來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又翻攪了起來。
她意興闌珊地牽過車子,但背後一聲呼喚讓她回過頭。
「大剛?」屈仁睜大眼。
嚴大剛朝她揮了揮手,眼底寫滿落寞。
察覺到他的異樣,屈仁放下車子走近他。「怎麼了?看你鬱鬱寡歡的,不像你喔!」她強打起精神,對嚴大剛綻出一個微笑。
「小仁,我……」嚴大剛苦笑了一下。「你現在有沒有空?我心情很不好,想找個人聊聊!」
「到底發生什麼事?」屈仁關心的問道。
嚴大剛再度苦笑了一下。「小含懷孕了,已經三個月了。」
屈仁吃驚地摀住了嘴。
他無奈地又說道:「剛剛她不小心動到胎氣,現在在醫院安胎。」
「她沒事吧?」
嚴大剛神色黯然地搖搖頭。
「剛剛看到小含挺著微凸的肚於躺在急診室時,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種前途茫茫的感覺。我還這麼年輕,前途還有待打拼,現在就這樣讓一個女人與小孩綁住,想想真的很害怕。」
看著嚴大剛,屈仁暗暗地在心中歎了口氣。他的感覺她當然不懂,但他眼底的茫然與落寞她卻不陌生。同病相憐的心理令她不忍在此刻拋下他。
掏出口袋中的零錢,她對著他道:「我先打個電話,待會兒我陪你到醫院看看小含。」說完,她走到便利商店旁的一處公用電話前,撥了家裡的電話號碼。
不一會兒,她掛上電話說道:「我們可以走了!」
她回過頭對嚴大剛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企圖掩飾心底的落寞。剛剛,母親冷淡的應對令她的心又降到了谷底。
她輕輕地一咬牙,想把心中的沉痛拋到腦後。
☆☆☆
屈家客廳坐滿了人,每個人的表情皆有著明顯的不耐與不以為然。
「小仁這傢伙在搞什麼鬼啊?」屈廉抬手看了看表,小聲地道。
米二姐用手輕輕的碰了碰他,示意他噤聲,不要再火上加油,因為屈父難看的臉色說明了他此刻一觸即發的怒氣。
「小愛,小仁有沒有打過電話回來?」屈平良臉上寒光懾人地問道。
屈愛悻悻然地搖搖頭。她用眼角餘光掃過眾人臉上顯而易見的怒氣,心中有著莫名的欣喜。尤其是米天冷臉上的寒霜更是她首見的,她的嘴角輕輕勾出一個淺笑,幾日來始終不踏實的心有了更進一步的自信。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米媽媽突然開了口。
她的話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我剛剛下班的時候好像看到小仁跟一個男生走進醫院……」她猶豫著該不該把實情講出來,頓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那個男生……好像……好像是嚴大剛。」
此話一出,原本已冷寂的空氣更降至冰點以下,空氣中飄散著難堪的沉默。尤其是屈父,更是面如死灰。
看著更加凝窒的氣氛,米媽媽有些後悔說出口的話。
米大姐小心地打破沉默:「爸,我們真的該出門了,要不然超過預定時間,桌位又會被取消的。」若大家再這麼等下去,這個餐會可能真的會泡湯。
因為他們原本預定的那家義大利餐廳,無法答應他們延長保留時間的要求,取消了他們的預約,經米大姐再緊急聯絡後,好不容易才又在另一家餐廳訂到位子。
「親家、親家母,真是不好意思,養女不教,讓你們見笑了!」
屈平良寒著臉低聲道:「我們走吧!沒有必要為了一個人的不守時而浪費大家的時間。」
聽著丈夫話中的怒氣,方蘭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但她最後還是選擇了保持沉默。
☆☆☆
屈仁陪著嚴大剛到醫院看過小含,並安撫過他的情緒之後,已接近晚上八點。
一出醫院,她立刻飛奔至先前預定的那家義大利餐廳,欲與家人會合。但她找過了一桌又一桌,找得汗如雨下,找不到家人的蹤影。她以為他們已用餐完畢,立刻衝出餐廳,掉轉車頭,往家的方向賣力地向前騎。
途中,可能由於踩得太急,腳踏車的鏈條竟然掉了。她暗暗地咒罵一聲,不得不停下來。而車子彷彿是打定主意跟她作對似的,不論她怎麼弄,鏈子就是弄不回原位。
時間在汗水淋漓中一分一秒地過去,心卻在慌亂中愈來愈不安。她突然有種大石壓心的感覺,令她難以喘息。
最後,顧不得未修好的鏈條,她乾脆扛起車子一路跑回家。帶著忐忑不安的心走進家門時,已差不多十點。
她一進門,客廳中原本談笑的眾人立刻止住了口,望著一身狼狽的她,氣氛也變得尷尬異常。
她默然地看著大家,意外地發現存在於人眼光中的責備與不諒解,尤其是米天冷:他森冷的目光令她戰慄,才八月天而已,她竟感到寒風颼颼。
她困難地牽動嘴角:「對……不起,我……我……」
屈父冰冷的聲音打斷她企圖的解釋:「你心裡還有這個家嗎?你還知道要回來!」
「小仁,讓大家枯等那麼久,連個電話也沒有,是不是有些過分?」屈義也不滿的說道。
他那譴責的語氣令屈仁詫異地抬起頭。連個電話也沒有?她明明打過電話要家人不用等她的啊!她對母親投以詢問的眼,卻看見母親眼中的閃爍不安。
屈仁一楞,只覺一陣涼意從背脊直竄腦,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再次疼痛了起來。她哀傷地望著母親,為什麼?母親真的那麼很她嗎?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墮落到這種地步,你到還要不要臉,竟然會墮落到跟嚴大剛那個惡棍混在一起?」屈父隱忍了多的怒氣爆發開,雙頰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我問你,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我把名譽看得比什麼都重,你偏偏就要跟我作,盡做些敗壞門風的醜事,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今生要讓你這樣來忤逆我?」
屈愛的自殺,表面上他雖未曾怨過,但潛意識里長年的隱忍與退讓,讓他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全爆發開來。
發洩過後,屈平良的理智也恢復大半,察覺到自己的口不擇言,他微微地頓了一下。但話已出,長者的尊嚴不容他拉下臉來解釋,他只有借由一句冷哼來掩飾心中不斷湧起的不安。
聽著父親一句句帶著強烈殺傷力的指責,屈仁只是垂下眼,彷彿像是個得知死刑判決的死囚,神情木然地呆立原地。
良久,她才顫著聲音吐出一句話:「對……對不起!」
米二姐被她蒼白的面容嚇了一跳。她走到屈仁的身邊,輕輕地拍拍她的肩道。
「吃過了沒有?肚了餓不餓?」
屈仁木然地搖頭。
米二姐張了張口,卻不知自己能說些什麼,只有接著她的肩道:「時候還早,先去洗個澡吧。」
屈仁抬起木然空洞眼神環視一下眾人,行動緩慢地上了樓。
☆☆☆
強烈颱風賀利直撲台灣而來。
根據氣象局的預測,颱風雖然在下午五點左右才會登陸,但一整個早晨,逐漸增強的風雨卻早已讓人感受到颳風的威力,而基於安全的考慮,各地縣市政府均透過廣播、電視,宣佈下午停止上班上課的消息。
屈仁於開學典禮結束,便與唐荷,孫子倩一同步出校門。強風與驟雨令三人原本想到市區逛逛的念頭打消,如此,三人唯一的念頭便是趕緊回到溫暖的家避風雨。
由於屈仁與她倆不同,在路口分道揚鑣,她便騎上單車,迎向風雨中的家。
騎著騎著,她突然像是看見什麼似的,立刻棄車奔向前。一輛計程車在轉彎時不慎撞到路旁的一位小朋友,肇事車輛停也沒停,反而加速逃逸。
她奔到小朋友身邊,並抱起渾身是血的小朋友尋求路人的支持,幸而,在這人情尚未完全淡薄的社會,有熱心的路人幫她攔了計程車,立刻直驅醫院。
受傷的小朋友腦部受創,必須緊急動手術。由於尚未能查出小孩的家人,屈仁只擔心地守候在手術房外。
時間在漫長等待中流逝,風而卻愈來愈強,漫長的手術過後,她只能焦慮地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等著,幸好,手術過程一切項利,小朋友的命算是撿回來了,知道這個消息,她倚靠著醫院的白牆,長長地了吁了口氣,心上一塊大石也落了下來。
緊繃的神經一鬆,屈仁這才想起自己必須要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她奔跑至醫院公用電話,沒想到兩部投幣式電話竟同時掛出停用的訊號,本想到下一樓找電話,但才步下幾級階,她便在樓梯遇上幫她報警的義工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