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在我們『之前見面』的時候你好像就問過了。」
那次酒會上的事,他倆心知肚明。
「呃……我只是……只是……」她也說不上來對他莫名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起。
「沒關係,能夠被這樣的美女時時縈繞在心,那點被誤認的小尷尬我可是完全不介意。」
冉方晴第一次親身體驗到:原來臉皮可以在一瞬間加熱到熟燙的地步!不服氣地想迎視他調侃的眼神,不習慣反擊語言的她卻只能毫無頭緒地東張西望四處亂瞟找尋說話的靈感。
那副又羞又氣的小女兒嬌態,那樣豐富生動的表情像有劇情似的輪番漾過她清清如水的俏瞼,夕陽微弱的光暈圍繞著她纖細骨感的身段,彷彿一幅自然天成的美景……
一時間,雷諾.威登看得癡了。
「你肚子餓不餓?」想到了個轉移話題的方向,冉方晴終於敢把視線移回他臉上。
這一看,她就後悔了。
太陽在隱沒前射出的萬丈金光再怎麼耀眼,都沒有他直逼而來的注視來得炫目。揉合了欣賞、寵溺和難以掩飾的慾望的純男性目光籠罩住她,一股熱氣從腳底直竄入她的腦袋。
禁不住吞了口口水,冉方晴的口中沒由來地一陣乾渴。
卻怎麼也移不開像被磁石牢牢吸住的眼睛……
「很餓。」不過幾秒鐘的時間,魔力失效,雷諾.威登正經八百的語氣、單純至極的笑臉,讓冉方晴幾乎要開始懷疑之前電光火石的那幾秒鐘是否真的存在過。
「那麼……去吃飯吧。」
好個乾脆利落、合情合理的提議;不過如果她能掩飾好那股失望的味道,聽起來或許就不會這樣不甘不願了。
「沒問題,我請客。」
拉著她的手到停車的地方,雷諾.威登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和眼光,不讓它們有機會在冉方晴懊惱的小臉上停留;強抑著的情感在心裡蠢蠢欲動,他不敢保證在察覺她同樣被觸動的同時,還能把持自己多久。
不能嚇到她!雷諾.威登警告著自己。感應到的電流再強大,她都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女孩;相遇不過三次,若是讓她察覺到他心裡滿溢的熱情有多澎湃洶湧,除了把她嚇跑,不會有其它結果。
啟動汽車加入台北市黃昏的車潮中,車內的兩人各據一方、各懷所思,對車窗外大街上的喧擾恍若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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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對台灣很熟,不但中文說得好,連台北的路況也熟得像在自家後院。」
滿心的好奇取代了先前的懊惱。點完了菜,侍者撤下menu,冉方晴迫不及待地問出她一上車就出現、現在已經積了半天高的問題。
在初冬的寒流裡到遠企天幕咖啡座吃晚餐,大概是威登先生才會有的特殊選擇吧?低垂的夜幕下疏疏落落地散著食客小貓幾隻,正常人選擇溫暖明亮的室內用餐,正好為他們這種不怕冷的人讓出室外寬敞寧靜的空間;大快朵頤之外,更適合對飲談心。
從工地到餐廳一路是雷諾.威登開的車。下班時間在台北市的車陣裡,他熟練得像在這兒住過十幾二十年似的,大路塞住就往小巷鑽,轉得冉方晴這個老台北都已經搞不清楚東西南北,他剛好穩穩當當地抵達目的地,下車過來幫她開車門,順便把鑰匙交給泊車小弟。
也難怪冉方晴會有一肚子的疑問了。
「很多年前在這兒住過一陣子。」雷諾.威登輕描淡寫的,當然沒提他回國之後一直沒減少過對這個城市的關注。
「你的中文也是那時候學的?」冉方晴仍是興致勃勃的。
「算是吧。」
「這麼多年都沒忘記啊?」
「嗯。」每天看中文報紙、讀屬下傳回的中文資料,要把他滿腦子的方塊字遺忘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終於發現他好像不是很喜歡這個話題,冉方晴也就識相地沒有再問下去。一起吃飯的人是個悶葫蘆,她剛好落得輕鬆,專心對付眼前的美食。家明老是說和別人共處又不講話真是古怪至極,口拙的她則從來就覺得大家靜靜地聚在一起也是件挺不錯的事。
對冉方晴來說,吃東西的興趣絕對遠勝於開口說話。
如此專心在食物上的結果是:當她把餐前酒、湯點、前菜、主菜、甜點全送進肚裡,只差沒打個飽嗝,滿足地開始啜飲她那杯餐後雞尾酒的時候,才發現坐在對面的傢伙的主菜才剛上桌;可是人家也沒用心在吃,只是一逕用有趣的眼光瞅著她。
「我吃太快了。」冉方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那表示你很滿意這裡的食物嘍?」
「嗯。」她笑著,眼睛發光。「很不錯。」
雷諾.威登記得她這個吃飽喝足了就會出現的表情。
他揮手招來侍者,撤去他面前的主菜,要他們直接上餐後酒。
「你的菜不合胃口?」冉方晴頗覺可惜地看著他幾乎沒動過的牛排被撤下。
雷諾.威登搖搖頭。「我吃飽了。」看她吃任何東西的精采度,都像自己享受了一頓人間美味。
「我還以為你選這家餐廳,是因為對什麼東西有特別的偏好呢。」冉方晴還是覺得他沒什麼食慾的樣子。
「我是啊。」
「哦?」她抬了抬眉表示不信。
「你喜歡這裡嗎?」
「第一次來,」她聳聳肩。「印象還算不錯吧。」
「那就是了。」他笑開了嘴。「我已經得到我『偏好』的東西了。」
又來了!冉方晴悻悻地看著眼前洋洋得意的俊朗笑臉。
真不知道這個男人的中文是在哪學的!
有哪個外國人會像他這樣,對中文複雜的迂迴曲折、一語雙關、油腔滑調,運用得如此頻繁、如此隨性?
總是分不清他哪句話是玩笑、哪句話是認真;臉皮薄如紙的她總逃不了心思被他牽著走、鬧著玩的下場。
「如果我說我不喜歡呢?」有些賭氣的意味。
「你不會的。」
「何以見得?」冉方晴討厭極了他那副自信滿滿的模樣。「天氣這麼冷,卻選了露天咖啡座,一起吃飯的人只挑他感興趣的話題開口,我又碰巧喜歡中式熱炒勝過西式餐點,如果我說不喜歡這頓飯,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習慣了在工地的餐風露宿,不會介意你喜愛的這種寧謐優雅場合裡的一點小小冷風;依你的少言個性,吃飯時還得找話來應對才是辛苦,而我相信你感興趣的是美味的食物——不論是哪一國來的。」
冉方晴被他短短幾句話弄得呆掉了!
意氣用事地把自己的心思拿出來向他挑戰,還來不及後悔就讓他擲回來的反應給打中腦袋,一分不差地料中她的每件心事!
怎麼會這樣?
他們的見面,加起來不多不少是三次。除了公事之外,交換的也就只是那麼幾句短短的對話、幾個搞不清意思的曖昧眼神,他卻總能輕易地引得她走漏心底的想法。而「她的」心思,竟然還能在他眼中評斷是非對錯,由他預測!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是『我喜愛的』安靜優雅場合?」這是冉方晴唯一挑得出的小小語病。「搞不好我會覺得太冷清了。」
「你喜歡這裡的。」雷諾.威登點點頭,揮手阻止她的反駁。「別問為什麼,這是我的直覺。」
她瞪住他,整整十秒鐘,然後——
「你的直覺未免也太準了。」冉方晴笑著搖搖頭,放輕鬆往後靠向椅背,決定放棄從他身上找到「為什麼」的企圖。「談喜歡還不至於,這只能算是小時候仰慕嚮往的地方吧。」
心思被看穿的感覺,沒有人會覺得好受的。但是被眼前這個遠渡重洋而來,除了大企業老闆之外的背景她毫無所悉的男人看穿,畏懼、猜疑、氣憤的反應都沒出現在她身上,實在是在社會上生存的大忌。沒錯,冉方晴確信所有的事情絕對有個理由存在,但是她也相信,有些答案只有在時間到了時才會出現。她向來不是那種會費盡心力追根究底的人。
她知道雷諾.威登不會害她——也是直覺。既不是敵人,那麼她也就不介意多交個朋友;讓他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無妨。
知己難尋,更何況是這個知己自個兒找上門來,多難得!
這樣想想,她心裡就愉快釋然多了。
「小時候?」
被他的問話拉回了現實,冉方晴花了一、兩秒才接上剛才自己所說的。
「嗯。」她點點頭。「當這樣的地方還很遙遠、可望而不可即的時候,到這裡來吃頓飯、成為出入這種場合的一份子,都會經是我夢想的內容之一。」
「你的夢想包不包括……蓋出一棟像這樣,甚至更好的大樓?」
瞬間皺起的眉眼直指發話的雷諾.威登。
「別那麼嚴肅,小姐。」他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這只是一個合理的猜測罷了,別再用看『會讀心術的怪物』的眼神看我,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