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棟拍拍她的肩,對雷諾.威登頷了頷首,便先行離去。
偌大的辦公室,留下了他,和變得不敢看他的她。
所有的電流、火花、亂七八糟的思維、天馬行空的幻想,全都被凝結在冰凍的氛圍裡。
冉方晴不止是僵住,還有點……窘。
「死家明的臭烏鴉嘴……」她在口裡含含糊糊地罵著。
本來嘛!再見到這個人她也是想過的,可是卻沒料到他會是和她接下來的工作這麼密不可分的人。真被家明說的什麼「很有緣」給蒙到了……
「你說什麼?」雷諾.威登把頭靠近一點問她。
「哦,沒有啊,我什麼也沒說!」冉方晴大夢初醒地轉動眼珠,正好對上離她不到五公分的綠色眼睛。近在咫尺的壓迫感。
她直覺反射地向後倒退三大步,沒忘記對這突兀的行為陪笑臉。「呃……呵呵……威登先生,我們可以開始討論工作了。」
雷諾.威登不置一詞,臉上掛著饒富興味的表情,似乎覺得冉方晴的動作相當有趣。
看來,她和他以為的世故老練還有段距離。在得知他真實身份後,想要平衡之前單純男女之間的吸引力和眼前工作上該有的界線,她反應得很快,算鎮定,不過仍是生澀。
大老闆莫測高深的眼光,看得冉方晴心底直發毛。先不管之前被「電」得七葷八素是怎樣意亂情迷的狀況,這傢伙現在是她的頂頭上司,她現下的第一要務是把工作交代好。雷諾.威登可不是請她來探討他們之間的化學作用的。
想到這裡,心定了不少,冉方晴忍不住清了清喉嚨想開口說話。
雷諾.威登卻選在這個時候笑了起來,往辦公桌後的座位走過去。
「就依你所說。冉小姐,我們可以開始了。」
冉方晴點點頭,自信地接下戰書,開始她的工作報告。
這場會談用掉了兩個小時。縱使之前她對兩人之間的曖昧不明對工作上的影響有任何猜想,也在這兩個小時之後消失無蹤。
在工作上,雷諾.威登絕對是不留情面的。
在冉方晴將自己部分的工作解釋完性質、內容,報告完進度後,他也把他掌管的權限、對她的要求和態度說明清楚。聽起來這並不複雜,但是雷諾.威登對每個環節都要求確實,含混不清或草草帶過的部分都會被他很有禮貌地提出、請求重新解釋,或是由兩人一起達成共識。
或許她曾經對他在商業上過於霸氣,看來又缺乏實質建樹的作法不甚欣賞,但那純屬個人意見。每個人的經營理念不同,達成目標的方法也不同,這是冉方晴一直都同意的事。而這位擅於擴張和謀略的總裁,對他手中運籌帷幄的事,尤其是和她的作業交集的部分,他對細節的敏銳度和計劃事物的遠見,的確是不容小覷。
和這樣一個專注而又要求完美的人一起工作,真的很過癮。
不過說不累人,也是騙人的。
冉方晴步出總裁辦公室,還是忍不住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轉轉因為剛才盯著施工圖某個點太久而酸疼的脖子;她看看表,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那就按原訂計劃去工地看看吧。
********************
「大介!」人人埋頭工作,偶爾幾句或粗魯或平常男人對談的工地裡,忽而傳來一聲相當不搭調的女性呼喚。
「幹嘛啦!」被點名的男主角相當不情願地從他待著的工寮裡探出頭來。想也知道是誰會這麼喳喳呼呼地在工地裡叫他,待會兒鐵定又要被兄弟們調侃半死了。
「喏,接著!」凌空一罐沙士飛過來,張大介打蚊子似地一手接下,拉開拉環往嘴裡倒一大口。
「你怎麼會有空來?」邊喝著飲料邊問著迎面走來的冉方晴。
「喂,搞清楚,我是這個地方的建築師耶,我的工作就是把它蓋好,你竟然問我怎麼會有空來!」她很用力地戳著張大介的胸口,也不管上面是不是沾滿了工作一整天的污泥。
「好啦!好啦!再戳你就沒工頭可以用了啦!」
冉方晴這才玩夠收手,對張大介擠眉弄眼地作鬼臉。
她和大介是舊識了。從她還是個建築系學生,放假在事務所打工,跟著學長跑工地的時候就常會遇上當時還是個小水泥工的大介。張大介的實際年齡比冉方晴小很多,卻是國中畢業就開始在工地當臨時工的工程老手,她一開始還得尊稱他一聲師父呢。
認識了這麼多年,這一路走來的交情和合作的默契,也就是建築工程進行中冉方晴堅持用大介帶的年輕班底的原因了。
「我剛剛繞了一下,今天的進度大概都進行得不錯,地基應該能照計劃順利打好。你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玩笑開夠了,還是得馬上收心回來談正事。「大問題沒有,小麻煩倒有一個。」
「說來聽聽。」
「地質探測沒注意到一個小地方。這塊地的正中央土質和其它部分不一樣,是流動性很高的沙質。」
「範圍多大?在建築物的哪個位置?」冉方晴皺起眉頭。
「很小的一塊,大概不到五公尺見方。不過正好在你設計的某根樑柱正下方,這裡……」張大介指著平面圖對她解釋著。「我擔心這會變成整個地基最弱的一點。」
「嗯……我明天找工程師一起去看看。改變土質如果不行,馬上改地基施工圖。」冉方晴沉吟著立刻採取因應措施。「謝啦,大介!」她往他肩上捶了一拳。「越來越細心了哦。」
「甭客氣啦!我也不想蓋出要倒要倒的房子咧。」他不好意思地呵呵笑起來,黑得發亮的瞼上只看得見一排白牙齒露出來——酷似「黑人牙膏」的活廣告。
「放心,這交給我來解決就行啦!你今天可以安心下班了。」冉方晴很夠意思地提醒他收工的時間到了。
「你不說我還不知道說……」張大介看看手錶。「啊!死了死了!我跟阿珠說一下班就過去接她的,現在已經晚了十分鐘了。」
他急急忙忙地脫下工程帽,抓起自己的外套往外跑。「我要先走了啦,你也不要留太晚,bye bye!」
「bye……」冉方晴話還沒出口,張大介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她笑著搖搖頭。這個大男孩要不是不愛唸書,憑他的天分絕對不只是一個工頭而已。
她得好好想想他說的「小麻煩」……
冉方晴若有所思地晃出工寮,沒注意她行經的路線竟會遇到障礙物。
一直到她撞上了某樣東西——幸好因為走得很慢,所以根本不痛——她才迷迷糊糊地集中視線想要道歉。
視覺跟大腦連接起來的時候冉方晴一陣愕然。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第三章
「容我提醒你一下……這裡正在蓋的,是我的公司。」雷諾.威登看著他的總建築師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生氣。
「哦,對不起。」冉方晴皺了皺眉,重整一下語言能力。「既不是上班時間,動土儀式也是上個禮拜的事了,『您』怎麼會突然想來探望這個連影子都還沒有的分公司呢?」
「您」這個尊稱被她的怪腔怪調說得亂沒誠意;連冉方晴自己都很驚訝,這麼挖苦不敬的話怎麼會從她口中說出來,尤其是面對著氣勢派頭都足以壓死她的大老闆,真不知道向來膽小的她上哪兒去吃了熊心豹子膽。
但是,說完這些話時,她心裡卻是一點緊張畏懼的感覺都沒有——不過就是和平常熟朋友講話的調調嘛。
熟朋友?雷諾.威登?算到這一刻,他們也才不過見了第三次面呀。
冉方晴對自己感到莫名其妙了起來……
「被總建築師這麼瞧不進眼裡,我總不能還窩在辦公室裡當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大老闆吧?」若不是雷諾.威登的中文造詣還不夠好到聽得懂冉方晴的弦外之音,那就是總裁先生覺得她這樣沒大沒小沒什麼不對了。「第一天的進度還順利嗎?」
「還不錯……」雖然很努力掩飾了,但是冉方晴知道她現在對著雷諾.威登的表情絕對是百分之百的一臉怪異。「開挖過程都在預估的範圍內,不過地質上出了一點小小的問題……」
這傢伙好像已經很習慣她這樣親疏不分的應對了?又一次,冉方晴很用力地想在那張初識的面孔上找到一點似曾相識的影子。
雷諾.威登看著冉方晴如同檢查犯人一般鉅細靡遺掃過他臉龐的眼神,拚命忍住那股快要爆發的笑意。
「嚴重嗎?」總裁的威嚴還是要維持的。
「還好,工程上加個小動作就可以解決。」冉方晴心不在焉地答著話。「我們之前真的沒有見過面,對不對?」牛頭不對馬嘴地接了她心裡想著的事。
這回,雷諾.威登真的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