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方晴幽幽地從製圖桌上抬起頭來,看向跌跌撞撞地衝進她房間的路易。「什麼事?」連聲音都幽幽藐藐的。
「你……你……上一次……吃飯……是……是……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路易喘著氣說話,不太標準的中文講得結結巴巴。這實在怪不得他,看到樓下塞了好幾天的信件報紙沒拿,馬上連跑六層樓上來的人,讓他喘個夠也是應該的。
還好冉方晴完全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上一次吃飯……」她抬手看看表,開始陷入沉思中。「今天禮拜幾?」
「禮拜三!」路易的聲音開始緊張起來。「你的上一頓不會是在上禮拜吃的吧?!」
「不是,家明禮拜一中午弄了蛋炒飯給我吃。」瘦弱的女主角溫和地糾正他。
「然後你就再也沒吃過東西?」
「應該是吧。」冉方晴又努力回想了一遍。「明天要交的透視圖還沒出來,我記得我一直沒離開過屋子。」
「Oh shit!$%&……」高鼻子藍眼睛的傢伙口中吐出一堆來自他祖國的國罵,同時用力拉起乖乖在一旁聆訓的冉方晴。「走,我帶你去吃飯!」
「不行,」瘦歸瘦,小女生還是能死死地黏在座位上動也不動。「圖還剩下一點點,等我畫完了再去吃。」
「既然只剩一點點……」路易很聰明地直接開始卷她桌上的描圖紙。「等你吃完回來再畫。」
冉方晴還來不及有什麼動作,她明天要交的作業就已經落入這個憑蠻力取勝的洋鬼子手中了。
她什麼都不說,只是死盯著他手上那卷紙,再抬頭祈求似地望向藍眼睛。
「沒得商量!」路易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又試著把她拉起來,這次他成功了。被搶到「要害」的冉方晴,只得乖乖地跟著他走出門,到不知道幾天沒見過的陽光下。
半個小時之後。
冉方晴滿足地舔著手中的冰淇淋,在夕陽照射下的敦化南路林蔭中,她的步伐顯得相當雀躍。
較之她的瘦弱,另一旁瘦削但卻高大結實許多的身影,一手穩穩地牽著她,另一手仍是緊握著冉方晴的「把柄」。
「從來不覺得陽光是這麼溫暖、這麼美好的東西!」吃飽喝足的女主角,巧笑倩兮地回過頭,頑皮地對路易眨眨眼睛。
這,才是她正常的樣子。
路易在心裡偷偷吁了一大口氣。
「你還敢說!」他用力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差點沒被你給嚇死。」
冉方晴吐吐舌頭,心型臉蛋上原本精緻的五官線條現在全都擠在一起。「你知道我在趕作業嘛!」
「說你要閉關,這禮拜別來吵你,結果我看到什麼?先是一個像是沒人住塞滿信的信箱,再來就是一個說話動作都像女鬼的女朋友!」說到這裡,路易歎口氣,手一撈,把方晴摟進懷裡。「真不曉得遇到我之前你是怎麼過日子的。」
「就是老天爺看我再瘦下去不行,歷史上就要少一個大建築師了,就趕快叫你到台灣來啦!」冉方晴還是一逕地開著玩笑,想要逗他開心。
路易把她又摟緊了一點,下巴輕觸著她的髮梢。「我要走的時候,最放不下心的,一定是你。」
這一番深情的告白之下,冉方晴卻只是抬頭盯著眼前龐然的建築物;她不喜歡聽路易提到離別。
「有一天,我一定要蓋出一棟比這一棟更好的大廈。」她說。
他們站的地方,是遠東國際飯店外的小廣場。
「好,這可是你說的。」路易握住冉方晴的肩,把她固定在身前,眼睛牢牢地鎖上她的。「在你蓋出這棟大樓之前,答應我,絕對絕對不能比現在還要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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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早點睡……記得先吞兩顆維他命C哦。」徐家明趴在駕駛座旁的車窗,殷殷叮囑著佟佐。
一直到他的灰色福特消失在視線之外,她才放心回過頭來,正好迎上冉方晴一瞼曖昧的笑。
「好溫柔哦!」方晴虧她。
「他今天累壞了又吹山風,剛剛一直打噴嚏,我才多說幾句嘛!」徐家明裝作不理她的先進大樓門廳去按電梯,臉上卻是遮掩不住的害躁。
冉方晴笑吟吟地跟上去。難得看到大刺刺的家明女孩子一點的表現,實在是有趣極了。
「愛情啊,更是個奇妙的東西。」冉方晴在電梯裡感歎著。
「你是在說我還是說你自己啊?」徐家明瞄著一副沉浸在浪漫中的室友,對她說風便是雨的個性早就習以為常。
「當然是你啊。」冉方晴閉上眼,吟詩似地說著:「現在這部電梯裡,唯一擁有人人稱羨的羅曼史的,自然是我們家的徐家明小姐嘍!」
「是嗎?」徐家明誇張地挑了挑眉。「今天在簽約酒會上,和某外國俊男舞得難分難捨的可不是我哦。」
「有……有嗎?」冉方晴察覺熱度開始往臉上集中,但是嘴上可不能這麼輕易投降。「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
「還不止這樣呢。」徐家明輕輕鬆鬆便佔了上風,悠哉地步出電梯,掏出鑰匙開門。「聽說他們還接吻了……」
「哪有!他根本就沒有親到我啦!」冉方晴急急打斷她的話。
徐家明推開大門,轉過頭對她的室友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我有說是你嗎?」
現在,冉方晴是徹徹底底地滿臉通紅了。
徐家明進了房子,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拋進沙發,「拔」掉高跟鞋,開始死命地按摩腳趾。「這種鞋子……真不是人穿的……」嘴巴也沒閒著地猛嘀咕。
牙醫系六年,建築系也是六年,這對從高中就一起苦上來的好友,畢業後總算都成了絕不會餓肚子的牙醫師和建築師,也終於有了足夠的經濟能力,在台北市的高級地段,一同找了個環境、空間都算不錯的大廈公寓合租,揮別簡陋的學生宿舍生涯。
徐家明奮力在「解放」她的腳時,冉方晴卻是一臉愁苦地坐在另一張沙發上。
「你不要一副家裡出了人命的樣子好不好?」在自個兒地方講話,徐家明一向不管什麼粗魯不粗魯的事。「釣到個帥哥是好事耶,我想要都沒這種機會!來跟我搭訕的淨是些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兒,看著就倒胃口。」
「你不是有佟佐就夠了?」冉方晴懶洋洋地應她。
「雖說放棄了森林裡其它的樹,但還是有欣賞的權利嘛。」徐家明自有一套說辭。「今天那個金髮帥哥真的不錯耶!什麼來頭啊?」她把整個身體橫過沙發,湊到冉方晴身邊盯著她。
「不知道。」主角聳聳肩,沒搭理她。
「叫什麼名字咧?這你總知道了吧?」
冉方晴搖搖頭。
「不會吧?!……唉……真是浪費啊。」徐家明不勝惋惜地翻過身,躺在沙發上歎氣。「難怪你臉色這麼難看。沒錯,你的確有痛心的權利。」
兩個女人各佔一張沙發,都很安靜地哀怨著。
「方晴……」沉寂了很久,徐家明對著天花板空洞地發出聲音。
「嗯?……」
「他,是不是很像路易?」
「家明……」冉方晴的聲音裡滿是驚訝。「你怎麼……我是說……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這麼想?或者,我怎麼會知道?」徐家明回過頭來看著她。「是嗎?」
冉方晴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冉小姐啊,咱們認識都不止十年了耶。」徐家明斜她一眼。「你不會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想到路易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吧?」
「你剛剛垂涎的樣子比現在認真的樣子好玩多了。」冉方晴試著轉移話題。
「多謝稱讚啊。」徐家明也順水推舟,不過沒那麼容易讓她打發掉。「路易走了幾年了,方晴?」
「七年多。」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沒走,現在你們兩個會是什麼樣子?」
「他剛走的時候,天天想,時時想;想他在做什麼,想他如果在我身邊,我們在做什麼……」冉方晴仍然記得最最痛苦的那段時間。「現在,不想了。想那幹嘛?他早就不在了,我又何必浪費時間去想那些不存在的事。」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還是沒辦法接受其他的男孩子?」
「我沒有不接受其他的男孩子。」冉方晴頗不贊同家明的說法。「譚承恩和沈光宇你都知道的啊。」
那兩個冉方晴的「前男友」,都愛她愛得很深,愛得很累。
「兩個癡心的傻子,整出愛情鬧劇裡都只有受傷的份。」
「家明!你……」冉方晴一時氣結,又找不到話來反擊她。
「你不是今天才知道我說話很毒的,」徐家明可是面不改色。「雖然繞到最後結果還是個外國人,不過終於有人撼動了你心裡對路易屹立不搖的感情,是誰也就無所謂了。」她自己講得很高興,也不讓冉方晴有插嘴的機會。「這個……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來頭的帥哥,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