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小覷啊,這個小姑娘。」西西莉搖了搖頭。「外柔內剛,中國人是這麼說的,是不是?那種比我一逕像只孔雀似的在你面前招搖來得更吸引人的東西。」
他仍是不作聲。
「她應該懂得我的暗示吧?」
雷諾.威登終於有反應了。「你是惟恐天下不亂嗎?」刻意壓下的怒氣。
「她真的起疑了?」西西莉高興得像是得了大獎。「Good girl!」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雷諾.威登的臉更臭了。
「和我無關,這是你的好處。」
「在我的愛情裡丟下一個颱風?」這叫好處?
「你打算等到公元幾年才告訴她?」
他又安靜了下來。
「你能應付她聽到事實後的反應嗎?即使到那時候或許你們已經結婚了?」
她問倒他了。
「如果那時候不行,什麼時候才可以?」她步步進逼。
雷諾.威登陷入長考中。
「沒有任何人做錯的事,卻是個永遠的不定時炸彈。」
「我沒想讓它這麼早引爆。」他緩緩吐出。
西西莉不在乎地笑了。「我是壞人,所以由我來引爆,再適合不過。」
陽光不知何時已探出雲端,機場已經在望。
西西莉說的沒錯,早點讓冉方晴知道事實,不會比一直談著忐忑不安的戀愛糟。她的反應再嚴重他都不怕,畢竟他早就決定給她一輩子的時間和耐心。
「西西莉,你怎麼會沒有男朋友呢?」雷諾.威登現在有開玩笑的興致了。
她歎了口氣。「因為我做錯了一項投資。」
雷諾.威登旋轉方向盤下了交流道。「什麼投資?」
「我以為是績優股大量買進,到頭來卻被打入了全額交割股。」西西莉看著他,笑得無奈。
雷諾.威登聽懂了她的意思,卻不知如何回應。
「賠得很慘?」只好依著她的說法。
「還好。別忘了我是專家,賠錢的事不會在我身上重演。」
轉進機場的車道了。
她提醒他:「你送我到門口就好,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雷諾.威登依言在機場門口靠邊停車,替她拿出行李。
西西莉對他點了頭算是道別,拉起行李往機場門口走去。
「西西莉。」他叫住她。
「嗯?」她站住回頭。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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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時間,冉方晴還在思考昨晚沒參透、當事人又不肯說實話的問題。
為什麼雷諾.威登會逃避一個這麼簡單的、看起來無關緊要的問題?
這讓她想起他們剛認識時,他的說法是「有些事情基於某些理由,現階段不能告訴你」的那些事。
他是那麼信誓旦旦地說他愛她——而她也深信不疑,但卻又堅持要對她有所隱瞞,不管那是不是與他的誓言相違。
幾個月相處下來,冉方晴很確定的是:雷諾.威登絕對不會刻意傷害她,甚至他會不顧一切擋去任何一件他認為即將傷害她的事。
即將傷害她的事?是這樣嗎?冉方晴推想著,那些他不肯透露、不肯正面回答的事?
如果他不是為她來台灣的——那不是很正常嗎?他們本來就不認識,她才不會這麼無聊的跟他計較是不是「心有靈犀」來台灣之前就知道會碰到她。
如果他是為她來台灣——那又是為什麼?如果雷諾.威登要說幾年前在台灣時就在馬路上對她一見鍾情這一類的,她也很能接受這種有點不切實際的理由的。
所以事情又回到原點了:他到底為什麼不說?
和他相處的經驗告訴她:很多時候他自以為是地為她著想,只會讓她陷入焦灼的猜測或留個更難收拾的結果給她,要不是知道自己絕對打不過那個孔武有力的洋鬼子,冉方晴實在很想把他抓來狠狠打一頓屁股。
為什麼他就不能愛她愛得理性一點呢?他難道不知道他這樣總會讓她覺得他愛的只是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什麼事都做不好的影子,而不是懂事、能為自己作主的她本人?
算了!冉方晴搖搖頭。這種事雷諾.威登就是不懂,他說過感情的事非得她親自說出來才行。
找個時間問問他吧。
噢!討厭!冉方晴慘叫了一聲,很想打自己的頭;之前的事還沒想出結果,就又生出一堆問題來。
現在她心中的雷諾.威登已經被重重疑雲包圍住,再也看不清真實的面貌;而她自己也沒好到哪去,連什麼該相信、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都分辨不清。
「啊老大你是生了什麼病啊?」
張大介突然閃進冉方晴視線裡,嚇了她一跳,把她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生病?」她看起來像生病的樣子嗎?
「對啊!老大你一個人坐在工寮裡自言自語,一下開心一下難過,又一直歎氣,我進來好久了你都沒看到,我看是病得不輕哦。」
「呃……哈哈……沒有啦。」冉方晴乾笑著掩飾自己的困窘。「什麼事找我?」
「老大,地基在滲水說。」
「什麼?!」冉方晴從椅子上跳起來。「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有幾天了吧。」
「這麼嚴重的事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這可是攸關一棟大樓能不能站得起來的重大問題啊。冉方晴趕忙在桌上攤開施工圖。
「前幾天我們在搭上層的鷹架,那裡堆了很多材料,滲的水又很少,根本看不出來。」張大介也緊張地跟到施工圖旁。「今天搭好鷹架要把那堆材料移開,我們才發現最下面那層都泡水了。」
「什麼地方在滲水,你指給我看。」她要估計這對整個地基的影響。
張大介在圖上比劃了一個大概的位置,冉方晴稍微鬆了口氣。不在受力的重心上,不嚴重的話應該可以補強。「面積大概多大?有沒有擴大的跡象?」「差不多十公分見方吧,我跑來跟你講的時候看不太出來有沒有變大,王建築師已經在那裡看了……」
雷諾.威登走進工寮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冉方晴和張大介緊靠在一起低著頭竊竊私語的模樣。
「你們在幹什麼?!」他低吼了一聲,語氣不善。
他一送完西西莉就從機場趕回工地,不是來看他女朋友和別的男人咬耳朵的。
兩個人的頭同時抬起來看他,冉方晴一見來人是雷諾.威登就沒去理他,繼續交代著大介:「你先回去看王建築師探戡得怎樣了,我拿了工具馬上就到。」
「那我先過去了。」張大介對雷諾.威登點點頭打過招呼,便跑出工寮領命而去。
知道他們是在談工程的事,雷諾.威登的臉色舒緩了一點。
「方晴,我有事要告訴你。」
「不是實話我不聽。」她應了他一句,仍是埋頭東翻西找測面積深度水量水質含沙量的工具。
「我要說的就是實話。」
冉方晴湊齊了東西,一把抓著,再撈起施工圖。「好,我會聽,但是不是現在。」她從雷諾.威登身旁跑了出去。
「發生什麼十萬火急的事了?」他大步跟上她。
「地基出了點狀況,不趕快解決,你的大樓蓋到一半會直接垮掉。」
雷諾.威登識相地閉了嘴,緊跟著她疾行到地基滲水的位置;張大介和幾個工頭和工程師都已經在那裡。
「王建築師,你剛剛看的情況怎麼樣?」冉方晴已經蹲下來測量滲水位置的半徑。
「面積不大,速度也不快,但有緩慢增加的趨勢。」
冉方晴記下數據,再換上測深度的工具。
「看得出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嗎?」
「前陣子的大雨,加上昨天的地震。」王建築師猜測著:「應該是地下水暴漲,加上地表層被震斷的關係。」
冉方晴點點頭,用工具接下滲漏出的水,交給專長水利的工程師回去檢查含沙量,站起身來沉吟著。
「短期內應該還不會有明顯的影響。」
她比對著手上的施工圖,走向最近的樑柱估算實際距離。雷諾.威登只是一語不發地跟著她。
鷹架正對著他們的位置往下垮的時候,第一個發現的人是站得離他們最遠的張大介。
「老大小心!」他出聲高喊。
雷諾.威登先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冉方晴的手往旁邊帶,但是倒下的大片鷹架在幾秒鐘裡當頭砸來,他也只來得及讓她不被正面打中。
當所有人都衝上來的時候,總建築師已經被壓在幾百公斤的竹竿灰泥堆裡奄奄一息,雷諾.威登的臉被竹棒打出一條血印子,他有一半的身子沒被壓住,勉強從鷹架堆裡爬出來,手卻還牢牢地握著冉方晴的手不肯放鬆。
「方晴!」他瘋了似的大喊:「方晴,你睜開眼睛來看我!」
現場一片混亂,所有的工人都已經集中過來,試著把冉方晴身上的大片東西移開,有人喊著叫救護車,有人大叫著指揮工作。雷諾.威登只是注視著蒙在灰塵裡幾乎看不到的小臉。
「冉方晴!」他再出聲大叫,不敢想像受到重擊的小人兒是不是已經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