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因為你這麼年輕就坐上這個位子,我有一點疑惑罷了。」西西莉露出個包含著適當歉意的微笑。
「年齡和能力並不能畫上等號。」冉方晴沉穩地接話。
「的確是。」西西莉贊同地頷首。「所以我想我們可以談談你對整個工程的安排佈局,我有些不能瞭解的地方想請教你。」
「沒問題。」專業上的問題就好應付了。
「冉小姐沒有商業的背景吧?」她說這句話不是要讓冉方晴回答的。「為什麼在資金的調度分配上不參考專業人士的意見呢?」
看來有人在總經理大人面前咬過耳朵了。
「因為在建築方面必須依『我的』專業判斷來決定什麼是最好的選擇。威登不是一般的小公司,不需要為了節省一點零頭犧性整個建築物的安全性、舒適性等等條件。」冉方晴答得不疾不徐。「而且我相信總建築師這個職位是經過充分授權的。」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大約都是這類對話的重複。西西莉.荷頓盡其所能地質疑冉方晴的能力,簡單點的說法,就是她不相信她是因為專業背景受肯定而得到現在的職位。
冉方晴穩穩地接招,心底卻漸漸浮出一個大問號。
西西莉的質詢口吻並不像是刻意刁難。不愧是雷諾.威登口中的全世界最好的管理人才,整場約談看不到她第一次見面時的任性和之後手段高明又霸道的糾纏,純粹是上司對屬下的公事態度。
而冉方晴也不認為相處了幾個月的同事會在面對停留不久的上位者時對她有如此大的中傷。
到底是誰給了西西莉這樣的印象?
「大概就是這樣了。冉小姐相當的優秀,希望你能和威登合作愉快。」約談時間結束,西西莉站起來向冉方晴握手致意。
「我可以問一個有點冒犯的問題嗎?」冉方晴忍不住了。
「請說。」
「是什麼原因讓你覺得我會是個不適任的總建築師呢?」
這個問題讓西西莉愣了一下,不過仍很快地恢復她完美的儀態。
「我承認因為私人的因素,一開始我對你是有一些偏見。」
「只是一開始?」冉方晴問得不客氣。
「正常時候,我並不會把偏見帶進工作中。」西西莉沒有被她無禮的問話影響,還是維持著良好談吐的禮儀。「況且你的資料完全符合你職位的要求。」「那究竟是什麼?」冉方晴只想知道原因。「什麼人或是什麼事,給了你我並不適合這職位的印象?」
西西莉注視了她頗久才開口:「雷諾.威登。」
「雷諾.威登?」這真是出乎冉方晴意料的答案。「他對你說了什麼?」
「他並沒有正面對我提過任何有關你的事。」好,這下談話已經完完全全脫離公事的範圍了。「只是他對堅持要留在台灣這件事,沒辦法給我一個心服的理由。」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雷諾.威登告訴她說他已經跟西西莉說清楚原因了呢?好笑的是冉方晴自己壓根兒沒想過為什麼他一定要留在台灣。她還以為這就是威登航運的作風,總裁得親力親為地盯著每一家分公司開始運作——難道不是這樣?
「他說的理由,冉小姐,就是你。」
冉方晴接不下話,有點搞不懂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一直以為他們的戀情是因為雷諾.威登在台灣工作,趁著「地利之便」才能展開。而現在卻好像全反了過來,他是為了她而在台灣停留。
「而且從他話裡的意思,好像一開始決定飛來台灣就是因為你。」西西莉的語氣誠懇,不像是在騙人。「所以我才會懷疑你得到這個工作的方式不單純。」冉方晴確定自己是徹徹底底地被搞糊塗了。
「如果造成了你的困擾,我相當抱歉。」西西莉說得像發自內心的抱歉。
「沒關係。」冉方晴還在混亂當中,答得很是不專心。
她得找大總裁本尊來問問才行。
********************
「你覺得他為什麼要這樣告訴西西莉?」冉方晴在自家客廳踱來踱去,手上拿著無線電話,問的是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徐家明;她之前已經被迫聽完了版本詳細的「冉小姐的疑惑」。
「我怎麼知道。」徐家明閒閒地翻過一頁,不明白她幹嘛突然計較起這個。「你確定他不是暗戀你許久的人什麼的?」
「我確定在那次簽約酒會之前我從沒見過這個人。」
「不認識的人還是可以暗戀你啊。」
「暗戀到乾脆在台灣開一家公司?為了我?」冉方晴搖搖頭。她做過功課,知道雷諾.威登的經營手法,不可能有這種冤大頭式的投資出現。「他不是這種人。」
「什麼事都有例外嘛!」徐家明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好傷腦筋的。「而且這麼浪漫的事,不就正好是你最喜歡的嗎?」
「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可就是找不到那個點。」這件事冉方晴就是沒辦法像對其它事般用天真的猜測帶過,還拚命搜索枯腸。
「你浪費精力腦力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還不如坐下來等他電話問個清楚。」
「鈴!」說電話電話到。
冉方晴急急地按下通話鈕。
「Ronald!」她直接叫道。
「這麼想我?」話筒裡雷諾.威登的聲音帶著自得的笑意。
「我有事情要問你。」她現在沒興致去理他的調侃。
「哦……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他自個兒玩得挺高興。「什麼事讓我們冉小姐這麼雞飛狗跳的?說來聽聽吧。」
「你不肯回加拿大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像是投下一顆炸彈,四周瞬間沉寂。
好一會兒後,雷諾.威登清了清喉嚨才開口:「是不是西西莉跟你說了什麼?」
「她說什麼不重要,我想聽聽你怎麼說。」
「因為我相當重視台灣這個據點,認識你之後也讓我有更多的理由待在這兒。」他一口氣說完。「你滿意這個答案嗎?」
聽起來很合理,但冉方晴想到了西西莉的另一個疑問——
「那一開始呢?我們還不認識的時候,當時你打算在台灣待多久?」
「為什麼我有種正在被拷問的感覺?」雷諾.威登試著扭轉話鋒:「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吧?」
老實說,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方晴一直在台灣,他就會在這裡留到天長地久。
「人家想知道嘛。來,乖,說說看你原來想在台灣待多久?」
「不一定,看分公司的營運狀況。」
很含糊,但還算可以接受。
「哦……這樣啊……」冉方晴的結論是:西西莉想太多了。「西西莉還說你是為了我來台灣的。你才不是呢,對不對?」
雷諾.威登倒抽了一口氣,隨即陪上笑聲粉飾太平。
冉方晴卻敏感地嗅到不對勁的味道。
「回答我,對不對?」
他沒出聲。
「西西莉說的是錯的,對不對?」她一定要得到他的確認。
雷諾.威登不想騙她,但現在還不是對她說明白的時候。
「方晴,記不記得我說過有些事我沒辦法馬上給你答案……」
「不要跟我扯那些,現在我要的只是最簡單的答案,你不是為了我來台灣,一句話,對還是不對?」
幾乎過了一世紀的時間,雷諾.威登決定了:「我現在沒辦法給你答案。」
換湯不換藥,但確是實話。
「你還是不肯說?為什麼……」冉方晴的聲音裡有種絕望的成分,像是遭受到重大打擊,那種快要哭出來的調調。「雷諾.威登,你到底是誰?」
然後她掛斷了電話。
********************
車子在清晨的高速公路上高速行駛,窗外的陰天籠罩著厚厚的雲層,車內的氣氛也相呼應地緊繃著,氣壓低得比外頭還低。
「謝謝你這個禮拜對我的照顧。」駕駛座旁的西西莉清了清喉嚨,不怕死地打破沉默。
「嗯。」雷諾.威登隨便應了一聲,注意力仍在眼前的路面。
他只想盡快把這個麻煩送走,回頭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解決。
「我想應該知會你一聲,回國後我不會召開股東大會,也不會再發佈任何不利於你的消息。當初那麼做,只是想找個理由到台灣來。」
「你一向不笨。」他對她到台灣來的理由不感興趣。
「我到台灣來的目的和你一樣。」她仍是自願自地接話。
總算引起了雷諾.威登的注意,他瞥了她一眼。
「冉方晴。沒錯,就是這個拗口的中國名字。」西西莉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在聽。「我想知道讓你牽念了七年、對我視若無睹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七年?」
「別再假裝了,別忘了我們認識三十年了。就是你失蹤的那一年,不是嗎?」她的眼神注視著遠方。「來之後,你性格大變。」
他不置可否。
「她是那種溫柔善良、沒什麼特色的女孩子,而我一直以為這樣是配不上你的。」她笑了起來。「結果,這輩子我第一次看到你深愛著一個人的傻模樣。」他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