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的夜色裡,他們僵持著。
「我太盲目了。」他牽起她的手,纏握住。「看著你的時候,我只看得到你在爭執中處於劣勢、你的無助和你的疲倦,我只想讓你早早脫離那些情況,我看不到其它的東西。」他總算肯承認錯誤了。
「我不想把縱橫商場的你變成一個短視的傻瓜。」她分享著他手心的溫度,祈求的眼對上他。「你也不要讓我變成一個永遠成不了氣候的半吊子建築師,好嗎?」
「我無法讓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你身處困境。」雷諾.威登一個用力,把冉方晴拉站起來,靠在他身上。
「那就不要看。」她自然地把重心移位,伸手環抱他強健的腰。「你有那麼龐大的事業王國要管理,有那麼多要勾心鬥角、運用腦力的case,為什麼要來搶我這些不小的成長機會呢?」
「剛好有時間空下來的時候……我沒辦法阻止自己去看你。」
她將兩人拉開一些距離,讓他看見她臉上的不滿。
「不要這麼愛我好嗎?這樣會讓我越來越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這句話或許會傷了他,但是她非說不可。
「很困難。」雷諾.威登仿如察覺到危機似地更加摟緊她,絲毫不覺話裡的跋扈。
冉方晴深深地歎了口氣,下巴靠回他肩上,茫然地看著廣場上四散的或運動或休息的人群,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你看著我的時候,能不能只是隨時準備為我喝采、為我驕傲,不要擔心我如何辦到?只要相信我有處理事情的能力,可以嗎?」很久很久之後,她說。他以無聲回應。
「可以嗎?」她堅持追問。
「好。」雷諾.威登是咬著牙同意的,一直以來,他以為時空阻隔是愛情的敵人,保持距離的愛對他來說很陌生,但是為了方晴,他會做到。
「謝謝你。」她送上自己的唇,知道這個承諾對他而言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深吻過後,她讓他圈抱在懷裡,兩人坐在階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看人,享受風雨過後的寧馨時刻。
「方晴。」他在背後出聲喚她。
「嗯?」她的眼光跟在遠處溜直排輪的小孩身上。
「我愛你。」他的口氣仿若只是不經意地提起。
「我知道。」她回頭對他笑笑。
「那你呢?」也像是隨口問問。
她陷入沉思中。
「我想……我也是吧。」最後終於決定。
一口氣長長地吁了出來,天知道雷諾.威登緊張得快窒息了。
「你也是什麼?」他還不死心。
冉方晴背對著他笑了起來,先是輕輕的、沒有聲音的抖動,漸漸演變成誇張的放聲大笑。
他被笑得臉都綠了,硬是把懷中笑不可遏的人兒轉過身來。
「這有什麼好笑的?」
冉方晴笑著搖搖頭,對他說:「我剛剛發現了一件很棒的事。」
「什麼事?」
「我發現我又找回了愛人的能力。」她止住笑,正正經經地對他說:「我也愛你。」
這下換成雷諾.威登開始瘋狂地抱著她又叫又笑。
他或許不明白她真正的意思,冉方晴在笑鬧中,心裡摻著一絲酸澀想著。這短短的一句話,她花了七年多,才有了重新開口的能力;直到這一刻之前,她仍深信自己的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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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時間雷諾.威登手機響起的機會向來很少。
「抱歉,你等我一下。」他接起電話,拉住要往前走的冉方晴。他們已經在她家樓下,差幾步就進門了。
「我自己上去了。」不想打擾他談話,她用嘴型無聲地對他說。
雷諾.威登專心在講電話,但也沒有鬆開拉著她的手。
冉方晴只好無聊地陪他在路邊罰站。
沒想到他越講臉色越難看,掛上電話的表情好像剛聽到有人死掉一樣。
「你有朋友過世了嗎?」她問出最直接的判斷。
「比那還糟。」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忙著撥另一通電話,一接通就是一連串僻哩啪啦的英文。
冉方晴大約聽出雷諾.威登在罵人,罵某個人幹嘛沒事跑到台灣來、半個中文字也不懂、馬上滾回加拿大去、他的事他管不著等等……
聽起來像是災星降臨了。她才想到她從沒問過他結過婚沒有,搞不好是他在加拿大的老婆。
「是誰到台灣來找你啊?」她終於能體會雷諾.威登說過怕聽到不想聽的答案那種心情了,因為她現在就處在那種七上八下的狀況中。
「多管閒事的傢伙。」他眉頭深鎖地收起手機。
「噢,對不起。」冉方晴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心裡淌血地閉上嘴。
「我不是在罵你。」他被她弄得啼笑皆非。「我是說,來了一個多管閒事的傢伙,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她。」
「『她』是誰?」冉方晴在中英夾雜的對話裡抓到了那個關鍵字。
「我叔叔好友的女兒。」這關係牽得有點遠,雷諾.威登又加了一句:「威登航運的現任總經理。」哇!來頭不小。
「她來做什麼?」
「據她的說法是,我叔叔要她來搞清楚我在台灣做什麼,順便把我勸回加拿大。」
「噢。」人家的確是有這個權利,畢竟威登的總部和他的家都在加拿大。「怎麼不先通知你呢?」
「她說她在答錄機裡留了話,可是我沒聽見。」因為沒營養又讓他不耐煩的電話老早就被洗掉了。「我現在得回公司一趟。」
「為什麼?」
「她直接殺到公司樓下,和警衛鬧著要闖進去。警衛打了電話進公司,剛好有員工忘了東西回去拿接到電話,才能聯絡上我。」
「真是一波三折……」她喃喃評論著。「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先見到她再說。」
「那我跟你去吧。」戰鬥的時刻到了。
雷諾.威登沒有多想便帶著冉方晴上車。
十分鐘後回到公司,她沒想到遇到的竟會是這樣的對手。
車都還沒停穩,大廈裡就衝出了個窈窕的火紅身影,直接開了駕駛座,把雷諾.威登抓出來又是尖叫又是親吻的。
怎麼女人遇上雷諾.威登全是這麼激動的反應?冉方晴咋舌。沒忘記幫他把鑰匙拔掉,自己從另一邊下車。
那個女人的熱烈舉動已經停了下來,正拉著他的手嘰嘰呱呱不知道在講什麼。
真是賞心悅目啊!冉方晴在心裡讚歎著。
俊男美女就該是這樣吧?雷諾.威登那種西方神祇式的俊美不用再多說,而一襲貼身紅洋裝、黏在他懷裡的棕髮女郎那足以讓人噴鼻血的身材、那一身白皙的皮膚讓她終於見識到什麼叫「晶瑩剔透」,模特兒也不過如此的精緻五官——從上到下挑不出一個毛病來。
除了聲音。冉方晴忍住拿手搗耳朵的衝動,這女人的聲音大概可以震碎防彈玻璃。
還在發楞,人家倒先發現了她。
「她是?」咬著唇問向雷諾.威登。
「她是台灣分公司工程的總建築師,冉方晴。」他對她笑笑,不著痕跡地拉開兩人的距離,再抬頭對冉方晴介紹:「方晴,這位是威登航運的總經理西西莉.荷頓。」
怎麼跟他剛才講電話的口氣差這麼多?
而且他剛剛介紹她用的是「總建築師」,不是「我女朋友」
「你好。」忽略掉心裡那陣不快和酸意,冉方晴友善地對她伸出手。
「你好。」西西莉回握,力道輕重得宜。
連她那鉅細靡遺的打量都能快速地完成,冉方晴有種幾秒鐘內被剝光了衣服的感覺。
結論似乎是「不足為懼」。
「你趕快送我去飯店,飛了快二十個小時,我都要累死了!」沒再多放在意力在冉方晴身上,西西莉打完招呼又自動黏回原位,蹭著雷諾.威登撒嬌。
「你先到飯店休息,我幫你訂機位,明早就回加拿大。」他沒等她回答就示意大樓警衛幫忙把行李搬進車上的行李箱。走過冉方晴身邊時,雷諾.威登彷彿能感受到她的不安,快速地摟了摟她後,有默契地接下她手中的車鑰匙。
西西莉滿不在乎地睇了他「你能奈我何」的一眼,車門一開,率先坐進駕駛座旁的位置。
吵嘈的火雞終也有累的時候。到飯店的路上,她很有良心地關住嗓門,沒讓另外兩人得在密閉空間裡忍受耳膜的折磨。
辦完手續送西西莉進了房間,回家的路上冉方晴坐回駕駛座旁的位置,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在想什麼?」趁著等紅燈,雷諾.威登把滿臉心事的她抓過來「香」了一下。
「你沒讓她和你住同一間飯店。」
「我應該嗎?」他好笑地。「你該知道我對她的感覺。」
「不,我不知道。」她嗅著車箱裡充斥的刺鼻香水味,西西莉身上的「毒藥」「見到她之後,我就不知道我該相信什麼了。」
她的話讓他挑起了眉。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我甚至忘了問你家鄉是不是有人在等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