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響起時,正在擦拭地板的楊祈男三步並做兩步的上前去拿起話筒。
「喂?」她將音量放小,怕吵醒正在睡午覺的奶奶。
「祈男!」電話那端傳來焦急的叫喚。
交往九年,若聽不出是陳賦文的聲音,她就該去撞牆了。只是,他怎麼可能打電話來?
「你可不可以快點來我家?你叔叔和我媽快吵起來了。」
「什麼?」意識到自己的音量太大,來不及詢問原由,她貼緊話筒快速交代。「我馬上過去。」
掛上電話之後,楊祈男立即出門。一路上以時速八十公里的速度飆到陳家,她的小綿羊已經氣喘吁吁的吐著白煙。
「快點,他們要打起來了!」陳賦文早就等在門口,拉著她進門。
「我叔叔才不會打女人。」楊祈男一邊喘著氣一邊說道。
她可沒忘記陳賦文當日是怎麼對待揭他偽君子真面目的余菁鳳。
他沒有細聽她的話,也無暇去思索,拉著她繞過庭院,直衝客廳,立即感受到母親和楊進德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楊小姐,你來得正好,麻煩你將你叔叔帶回去好嗎?」陳母雖然極力維持她莊重優雅的態度,但一張臉已經氣得發白。
「阿叔,你哪按來?」楊祈男一見到楊進德便朝他奔過去,沒空理會陳母在喳呼什麼。
「我……」
「當然不會是來祝福我們賦文的。」陳母截斷楊進德的話,冷冷的說:「楊小姐,麻煩你告訴他,你和賦文早就已經分手了,請他不要做任何無理的要求,我根本沒辦法和他溝通,他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媽!」
陳賦文察覺到母親說了重話,但是他整整慢了一拍的制止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她的話清清楚楚落進楊祈男的耳裡。而她,是絕不容許任何人辱罵她的家人。
「陳、老、太、太!我想你可能老眼昏花弄錯了吧!我叔叔不但會聽人話,還會講人話,你是……」楊祈男深吸一口氣,朝她大聲吼道:「耳背了還是耳聾了!」
「祈男,你別說得太過份。」陳賦文低聲要求她。
「過份?」她非常不給面子的諷道:「我關心你媽媽是不是耳聾了也算過份?比起你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娘,我簡直是善良過了頭。」
「你說什麼狗眼?像你這種不懂得尊重長輩,又沒教養的女人,幸虧賦文沒娶你過門。」
「如果是值得尊重的長輩,我大話都不敢吭一句,可是對付你這種尖酸刻薄的老太婆,我罵你狗眼都怕侮辱了狗!」真要在嘴皮子上論成敗,她從不輸人。
「你聽聽看她說的是什麼話!」陳母拉著陳賦文喊道:「早教你跟她分手你不聽,現在惹上這種女人,你自己倒看看要怎麼收拾!」
「祈男,你少說一句。」陳賦文低聲下氣勸解。
「我說得又沒你媽多,幹嘛要少說?」
「賦文,你還跟這種女人嗦什麼,快點把他們趕出去。」
「除非他跟阿男道歉,不然我們不走。」一直無法插上話的楊進德,沉沉穩穩的開口。
「道歉?你休想!」陳母尖聲叫道。
楊祈男摀住耳朵,實在忍受不了歇斯底里的女人。
「阿叔,跟伊這款人是沒道理通說耶,咱袂理伊,來轉好嘸?」她柔聲勸道。
「不行,他一定要跟你道歉。」
她從不知道叔叔是這樣牛脾氣的人。
「你們再不走,我就要報警了。」陳母下了最後通牒。
「媽,別這樣。」夾在中間的陳賦文仍然努力不懈的嘗試平息戰火,只是自始至終他都只能說出這樣無關痛癢的話。
楊祈男翻了翻白眼。
「好呀!你去報警呀!我們拿刀拿劍拿槍了嗎?我們碰了你一根寒毛了嗎?還是我們那麼不識貨地對你又偷又搶的?是你寶貝兒子打電話邀請我來作客的,怎麼這會兒翻起臉來就要趕人了!」
「祈男……」
「你給我閉嘴!」她受不了陳賦文永遠都想當好人的虛偽模樣,受不了他總是搖擺不定的態度,他想當好人,她偏不讓他如意。
「賦文,這是怎麼一回事?」
暴風圈之外,有個顫抖的聲音響起。正鬧得不可開交的眾人紛紛回過頭,就見余菁鳳站在玄關口,她身後還有一對不知所措的中年夫婦。
「伯父、伯母!」陳賦文的表情活脫脫像極了電視上被抓奸的男人,正好證實了楊祈男的臆測。
原來今天即將成好事的兩家人要商量結婚事宜,難怪陳母急欲趕他們離開。好,誰教陳家母子惹得她老大不爽快,她今天就要像阿嬸說的——亂給伊袂凍結婚!
「哈,你還記得我嗎?」她朝余菁鳳揮了揮手,臉上勾起一個巫婆似的笑容。
「祈男,你別亂來。」陳賦文抓住她的手,卻讓她用力甩開。
「余伯父、余伯母是吧?」沒等對方回答,她快人快語地自我介紹。「我是和你們未來女婿交往九年的女人,前幾天才被通知說我的男朋友和余小姐有了小孩,準備要結婚了。你們別誤會,我一點都不怪余小姐,真的!因為該死的是那個把我騙得團團轉的臭、男、人!今天我叔叔和我登門拜訪,完全沒有惡意,只是想要祝福余小姐和那個臭男人百年好合,順便提醒余小姐,千萬別太相信男人。」
楊祈男逕自握了余菁鳳的手,丟下一枚炸彈之後,她挽著楊進德的臂膀,得意洋洋的走出陳家。
誰說她只是一隻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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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共同乘坐她的小綿羊,一同朝回家的方向前進。
坐在後座的楊祈男,心頭暖烘烘的。
「阿叔,多謝你。」發生這樣的事故,加上親人們的落阱下石,她不免怨歎自己沒有父母可以依靠;可是今天叔叔的舉動,讓她感動又感激。
三歲那年,她和弟弟變成孤兒。對於這樣慘絕人寰的悲劇,她沒有多麼刻骨銘心,因為年紀太小,早已不復記憶。從此成長的過程中,不再有呵護備至的父母親,而只有重男輕女的奶奶、極力討好弟弟的嬸嬸,以及沉默寡言的叔叔。她沒有想過家庭溫暖這回事,也許是早已對家中兩個女人失望透頂,和遠在新竹中學教體育而又不擅表達的叔叔也不親,從小到大,她的家庭教她學會獨立、堅強、凡事靠自己。今天,她卻首次體認到,原來她也是有人疼的。
「黑白講啥?」前座傳來楊進德不甚自在的話。
她雖見不到他的臉,卻可以想見他黝黑的皮膚上早已染上一抹紅。
「沒啦!我只是感覺阿叔你很疼我啦!呵呵……」她傻氣的笑著。
「嘸疼你袂疼象!」
楊進德的聲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她仍完整地接收了他的疼愛之意。第一次領會了所謂父愛的情感,一種雋永悠柔、溫厚綿細的暖流,悄聲滑過她的心窩,眼淚也悄然地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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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二十分。
六百多個日子以來,楊祈男每天都在這個時間準時踏進這棟商業大樓,沒有一天例外。
「伯伯早。」她一如往常的和警衛打招呼。
「楊小姐,要不要喝柳橙汁?」警衛笑嘻嘻的問。
「好啊,你自己搾的?」
「不是啦!昨天我太太買了一大瓶原汁回來。」邊說邊用手比量著瓶子的大小。
「看起來很好喝哩!」她看著黃澄澄的液體流進紙杯,不禁發出讚歎。她老實不客氣的將柳橙汁一飲而盡。「哇!一大早就有這麼美味的東西,真是太幸福了!」
「你還要不要?」見她喜歡,警衛欲再倒一杯給她。
「不要不要,你自己喝就好。我的肚子滿滿都是水,裝不下了。」
「真的不要嘍?」
「嗯。伯伯,有沒有我們家的信?」
「有有。」他拿出一疊信遞給她。
「謝謝,我上樓了。拜拜。」
八點二十五分。
六百多個日子以來,楊祈男每天都在這個時間準時站在電梯前按下上樓鈕,沒有一天例外。但是,今天卻有了一點不同,她眼角覷到她的上司向警衛微微點頭示意後,朝她,不!是朝電梯走過來。
「老闆!你今天好早!」語氣遮掩不住訝異。
「早。」他站在她身旁,居高臨下的看她。
她隨意扯了一個笑容,悄悄往後退一步。老實說,唐沂泱的身高加上他本人的氣勢,令她覺得有壓迫感,而她,實在不喜歡這種明顯比別人弱小的感覺。
怎麼還沒有別人來?她可不希望待會兒獨自和他搭電梯。
「楊小姐?」
電梯門不知何時早已敞開,他按著上樓鈕,似笑非笑地等著她先進去。
「謝謝。」只是和他共乘一部電梯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安撫自己。
並不是他的上司有多討人厭,而是她不喜歡電梯中只有兩個人的感覺,若是熟悉的朋友就另當別論,她最怕搭電梯時遇上明明認識卻談不上交情的人,總覺得密閉小空間中的空氣真是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