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受傷是原因之二。唐沂泱蠶食鯨吞她全部的精神與生活,讓他接送、和他一起吃飯、和他一起看電視、和他一起上床,她和陳賦文都沒這麼親密。她害怕他一旦抽身,她會無法適應一個人的生活,她會空虛寂寞,變成一個空殼子的傻瓜。
「你太太去世的時候,你有多難過?」她曾問過呂國邦。
「就像在大海裡失去浮木,獨自一個人奮力的往前游,卻不知道要游向哪裡,自己還能撐多久,有一種不如溺死算了的想法。很不知所措。」
「你還是撐過來了。」
「我有兩個孩子,而且我很樂觀。」
「是嗎?我覺得我比你還樂觀。」可是她卻沒那麼堅強。
蔣媛提醒她,她根本抓不住唐沂泱。天可憐見,她沒有抓住任何人的野心,只想留住一個人在身邊而已,偏偏他是一隻危險的花蝴蝶。
早死早超生是原因之三。既然沒有結婚的打算,再拖下去只是枉然,耽誤自己的和他的青春,沒必要再浪費另一個九年。
所以,她作了決定。由她來斬情絲,比較不會疼痛,至少她是這麼以為的。
「別這麼衝動,你應該好好和他談談的。」來探病的呂國邦在得知她的決定之後,語重心長的勸誡。
「我會。」都是成年人了,當然要用理智的方法解決事情。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可以嘗試一些治療不孕的方法,我有朋友對這方面滿有研究的,我可以幫你介紹。」
當她得知自己不孕時,她也和一個以上聲稱專家的醫生深談過,結論是她絕對不會去嘗試任何違反自然原則的事。也許是她消極吧,總覺得母親給她一個這樣的身體,她就尊重這樣的身體,就算她真的花盡金錢、時間心力而如願得到一個孩子,那麼她將會多麼的寵愛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擔憂他的人生,乃至於病態的想操控他的一輩子。當母親究竟是折磨她還是折磨孩子?
所以,她婉拒了他的好意。
「其實,不是每件事都沒有轉圜的餘地。」他依舊苦口婆心。
「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會把自己逼到走投無路的人嗎?你別忘了,我一直比你還樂觀。」
「看來你病快好了。」
她恢復原本說話的元氣。
「有你罩著嘛!」
蕭秋娟是個幸運兒,能夠遇上這樣一個好人。她不免會想,如果當初她和呂國邦交往,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她隨即用笑容結束自己的猜想,人生是無法用假設去進行的。至少,她能夠結識這樣一個好友,她也是個幸運兒。
不過,如果她和唐沂泱分手了,大概也做不成朋友,因為他真不適合做女人的朋友。真可惜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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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唐沂泱回國,他並不直接回台中,甫下機場將直奔唐氏開會,預計明天返家。
她對他行程的瞭若指掌,可不是他慇勤告知,他不是這麼婆媽的人,她也不是手鐐腳銬,會知曉是因為她另一個身份是他盡責的秘書。這些緊湊的行程是她花掉不少時間協調聯絡安排的,以往她會毫不心疼地存心累死超人似的上司,現在同樣的工作卻是截然不同的心境,她竭盡所能讓他在百忙之中能夠喘口氣。她假公濟私,唐沂泱倒是撿了便宜。
看樣子,分手之後唐朝也是不能待了,她終究犯了公私不分的大忌。早知道就不該受唐沂泱的誘惑,同他跳這場注定無疾而終的雙人舞,搞得自己失戀又失業,賠了夫人又折兵。
其實,也不是非走不可,當初他給了保證,即使日後分手,她依然是他最稱職的秘書,只是她自知沒有那種睜眼不見、充耳不聞的本事,還是閃一邊涼快。
噴嚏聲和電話聲同時響起,剛洗完澡的暖意逐漸消褪,她爬進被窩,伸手接起電話。
「小楊。」電話那端猶如夏日般燦爛。
「你是誰?」口氣似曾相識卻又陌生。
「你居然認不得我的聲音,虧我一聽就知道是你。」
她覺得他是個變態。
「你還是猜不出來!這麼天真可愛的聲音只有我宋風煌才有。」
是呵,這麼噁心的話只有他說得出口。
「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這是她的專線,為防同居事實在家人面前曝光。
「我從董事長夫人不小心掉下來的資料中偷瞄來的。」他嘻嘻哈哈,似真似假。
她差點忘了自己曾被鉅細靡遺的調查過。
「你打來幹嘛?」
「跟你聊天啊!我很久沒去你們公司報到,想不想我?」
不用看也可以想見他的死相。她冷哼一聲:「不來才好。」
「你好無情喔!人家剛開完會,特地打電話陪你聊天。」
她也自覺過份了些,宋風煌有時雖煩人,但並不是真的令人憎惡。
「我道歉。我有點累,所以口氣不好。」
「是不是唐沂泱給你太多工作,我等下替你罵他。」
「你要以下犯上喔!」特助也是捧人飯碗的,真是不知死活。
「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犧牲。」
他在電話那頭唱大戲,楊祈男讓他逗笑。
「我老闆還在唐氏嗎?」
「剛開完會,現在正在和唐小姐talk talk。」
「喔。」
「你想和他講話嗎?我去叫他過來。」
「不要!」她大叫。
「你在害怕嗎?」宋風煌笑得調皮。
「我要看電視,不跟你說了。」她急轉彎,不想和他繼續瞎扯談,生怕等下唐沂泱真的出來。
「小楊,你為什麼還是叫你的愛人老闆咧?應該改個口,叫親愛的、阿娜答,或是honey也不錯,你是在害羞嗎?」
「要你管。」原來全世界都知道她和唐沂泱的事了。
「不管不管,反正那是你們夫妻倆的事,輪不到我這個外人多管閒事。」
「誰和他是夫妻啊!你不要亂說。」
「你們不是要結婚嗎?」
「誰說要結婚?我都要和他分手了還結什麼婚?」她火大。現在是怎樣,輪番上陣是欲逼婚還是退婚?
「怎麼突然說要分手了?一定是唐沂泱惹你生氣了喔?他出來了,我去叫他來跟你賠罪。」
他真的放下話筒跑去叫人,楊祈男一驚,啪一聲把電話掛了,愣了三秒,又把電話線拔掉。
就讓他笑話她膽小好了。
她趴在床上百般聊賴的轉著電視,按著遙控器的手指在某頻道上演的鄉土劇停下。她記得這部戲,有一回她陪奶奶看電視,劇中飾演長媳的女演員為了隱瞞自己不易懷孕的事實,串通醫生朋友篡改檢驗報告,指稱是丈夫無法生育,在婆家掀起一場好大的風波。
演員在螢幕上賣力演著,奶奶的謾罵聲不斷,相當入戲的指責長媳不敬公婆、欺瞞丈夫,簡直是罪該萬死。可是,她卻見到角色背後的眼淚與辛酸。一個孩子可以換得丈夫、公婆的疼愛與憐惜,一個孩子可以換得穩固的地位,孩子的力量無與倫比,那麼不孕的婦女就活該失去這樣有力的籌碼嗎?
她一直無法認同「生子是女人的天職」這種陳腔濫調,更無法認同「孩子是愛的結晶」這種牽強附會。也許這正是因為她站在母愛的光圈之外,所以才能夠看清迷思,才能夠突破社會這道障人視聽的氛圍。但是,那又怎樣?連自己的親人都拿傳統的繩索將她綁住,她又怎能期待有人來解救呢?
她無心看下去,索性蒙頭找周公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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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沂泱在隔日早上十點左右返家。一如往常,不上班的週末,楊祈男還在賴床中。他坐在床邊俯視床上的睡美人。
真是的,她睡得香甜,他卻忐忑了一夜。昨天聽完宋風煌靈活生動的描述之後,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克制住馬上南下的衝動,因為,他好不適應這種焦慮。結果天一亮,他人就坐上往台中的飛機。
人家是小別勝新婚,她卻用分手作為見面禮。唐沂泱存心不讓她好睡,折磨她的雙唇。
她讓突如其來的侵擾給嚇醒,睜大的雙眼對上他眼中的戲謔,她反咬他一口。
「你嚇死我了。」拳頭不客氣地落在他肩上。
他開心的笑,雙手撐在她兩側,居高臨下的姿態有著山雨欲來的氣勢。
「你現在可以開始解釋。」
她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心裡卻是相當不服氣。
「你才需要跟我解釋。請問,我們什麼時候要結婚了?」
那是唐楓林為了報復他幫助宋風煌逼婚所亂造的謠。但是他無意告訴她。
「你不想結婚?」他在意的只有這個問題。
「想,可是不是跟你結婚。」她爬起來坐直,與他平視。
「你有結婚對象了嗎?」他問得平靜,心裡卻是波濤洶湧。
「現在還沒有,不過我會找到的。」
「我不夠格當你的丈夫,還是你已經厭倦了與我生活?」
她輕撫他好看的臉,誠實的搖頭。
「我不嫁給獨子或長子,偏偏你兩樣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