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煩。」她接過他手上的面,拿起筷子,咻咻咻地開始吸起麵條來。「我的頭腦早上不靈光,什麼都想下出來,快煩死了。」接著她又端起碗公,仰頭把剩餘的湯全倒進嘴裡,喝完後把空碗交給霍爾。
霍爾歎氣。
「你的進餐禮儀還是沒有改進。」反倒有越來越可怕之勢。
「你卻越來越虛偽。」她不把他的批評當一回事。「以前你雖然卑鄙,但至少還保有一點小人的人格,比較不那麼噁心。」也可愛多了。
「我這不叫虛偽,而是文明,你懂不懂?」冷不防遭受指責,霍爾的臉迅速脹紅。
「不懂。」她俐落的回道。「我只知道一個人應該忠於自己,不該隨波逐流。」
說得簡單。
霍爾極想請她好好看看自己,忠於自己的下場是什麼,卻說不出口。
她或許是一個過於天真的傻瓜,他卻無法當戳破她美夢的劊於手,即使他看得出來她根本沒有從事前衛藝術這方面的天分。
「我覺得你還是回去捏陶好了,我聽伯父伯母說,你這方面的成就不錯,還得過獎不是嗎?」霍爾不想點破,真正有藝術天分的人,不會一大早就坐在工作室發呆,更不會把早上頭腦不靈光當作藉口。
她瞪他。
「是得過一些小獎。」她不情願的承認。「但我不想以此為滿足,我想追求更高的境界,最好是天人合一。」多高深……
「那你得要死掉才有辦法。」他當面澆她一盆冷水。「通常只有死人,才能到達『天人合一』的境界,不過那個時候恐怕你已經沒有知覺,聽不見群眾的喝采。」活著才有希望,所以人還是現實一點的好……
「有死傷!」顯然他的幽默引起她的不快,握緊拳頭就要朝他揮下。
他連忙擋住。
「我道歉。」誰要他這麼誠實?「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向現實看齊,現在你已經窮到只能窩在這鳥不生蛋的深山,還想追求什麼境界?別忘了藝術除了靠人發掘之外,材料費也很貴。你以為光靠你養的這幾隻雞,就能支付你的材料費嗎?別傻了。」
霍爾這些話不好聽,卻句句金玉良言。眼下她的確遭遇到這些困境,卻又不知該怎麼解決才好。
「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辦?」頓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承認他說得有理。「我現在全部的財產,只有這間房子和那幾隻雞,還有那片菜園。」用來自己吃都不夠,哪還有錢支付材料費。
「你可以跟我回去。」他提出解決辦法。
「不行!」她想也不想的拒絕。「在創作出我滿意的作品之前,我絕不回去,你不必再勸我了。」
藝術家的脾氣。
多少也和藝術沾上點邊的霍爾,壓根兒想不通她這份決心是從哪裡來的?人一旦沒有錢,什麼理想都是屁話。
「好吧,看來我只有犧牲了。」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既然你目前這麼困難,我又虧欠你……這樣好了!你幫我塑像,我支付你塑像的費用,你覺得如何?」以前欺壓她的時候,從來沒想過往後要付出的代價會這麼高,居然是幾十倍成長。
「你要我幫你塑像?」聞言余貝兒疑惑地看著他。「你幹嘛閒來沒事,找我幫你塑像,你不知道專業雕塑是很貴的嗎?」
「我當然知道。」霍爾大翻白眼。「就是因為專業雕塑很貴才找你,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苦心?」他知道她的自尊心很強,非到不得已的時候,不會白拿人家的錢,所以才要給她事情做,免得她餓死。
余貝兒心知肚明這一點,只是很不情願,但礙於沒有材料費的關係,只好勉強答應下來。
「那就這樣嘍!」她也不說聲謝,把他的所作所為都視為理所當然。
霍爾只得憋住一肚子鳥氣,花錢兼受罪,乖乖地坐在她面前,讓她為他塑像。
明亮的光線,透過竹片與竹片之間的縫隙滲進工作室,伴著尾隨的和風,拂動霍爾額頭前的髮絲,溜過他線條分明的側臉,吸引余貝兒的視線。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凝視他的臉,這才發現,他其實長得不賴,是個極好的模特兒。
隨著忙碌的雙手,余貝兒突然想起許久以前,遠在高中時代,女同學之間的竊竊私語。
潘安集團當然是全校女生注視的目標,但他其實也有不少擁護者。只是家世差人家一大截,沒人家那麼受歡迎,但吸引美眉的能力,也不可小覷。
遊子商好帥哦,酷勁的模樣好吸引人,好有個性。
她想起過去每當有人講這些話,她一定當著她們的面吐光胃裡所有的東西。他會帥?莫非這些人是花癡不成,看不見真正的美味?
所謂真正的美味,當然是指她最欣賞的李經綸學長,他是她的幻想,更是打小粗魯的她永遠達不到的境界,她自是特別嚮往。
只是歲月的年輪一轉,她當初的想法,似乎得修正一下。天下的美味分很多種,不一定要法國料理,偶爾吃吃義大利面也不錯……
「你幹嘛把手停下來?」
就當她想得入神之際,「義大利面」突然說話。
「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太帥,所以你忍不住看個不停?」才不過幾秒鐘的時間,義大利面搖身一變,變成義大利男人,語帶輕佻地跟她調情。
余貝兒先看看他揚起的嘴角,再看看他不可一世的表情,突然間覺得他很欠揍,很想好好揍他一頓。
這個名聲臭掉的自大鬼,以為他那副囂張的樣子有多吸引人啊?不過就是典型的都會男子,仗著有幾個臭錢,就驕傲起來……有了!
苦等不到靈感的余貝兒,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居然產生一個荒謬的念頭。
她可以以他為藍本,創造出一個強烈的意念,用來表達她對都市男子的看法。
「有死傷,你真是我的救星!」猛地跳起來摟住他的脖子,余貝兒像只麻雀般跳躍。霍爾還沒來得及問是怎麼回事,就被請出工作室,當著他的面甩門。
「明天我再給你看你要的東西!」而後,門板後面又傳來她興奮的聲音。搞得霍爾除了搔頭之外,啥事也不能做。
隔天,答案揭曉。
原來她閉關一個晚上,不眠不休地連夜趕工,是為了完成他的塑像。他很感動,但是……幹嘛在他的塑像周圍掛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你、你為什麼在我的塑像旁邊掛上女性內褲和保險套,這是什麼意思?」霍爾氣到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牙根咬得快要斷掉。
「還有胸罩和男性專用丁字褲,不要忘了它們。」余貝兒在一旁急忙補充,就怕他忘了現代男性最鍾愛的東西。
「多謝你的雞婆,我眼睛沒瞎。」他氣到快吐血。「我不知道你的教授是怎麼教你的……不過,我好像看見這裡的每一尊塑像都長得一模一樣,都是一副欠扁的樣子。」莫非是他眼花,還是得了青光眼,他的長相有這麼齷齪嗎?
他懷疑地看著余貝兒。
「沒想到你這麼有自覺,有死傷,你的確一副欠扁的樣子,這些塑像就是你的寫照。」對於他的先知先覺,余貝兒寄予無限尊敬。
「聽你在胡扯。」他怒斥。「我雖不是潘安再世,但也勉強稱得上是美男子,你把我搞成這個樣子,成什麼體統?」一副只會對著女人流口水的色鬼樣。
「但這確實是你啊!」她可不覺得她哪裡做錯了,反而覺得她做得妙極了。「不信你面對鏡子照照看,鏡中的人一定會告訴你,他是個都會男子,平日最大的樂趣就是賺錢和泡PUB,偶爾和女人上上床,聊些言不及義的話題,久而久之就變成現在這張嘴臉。我這樣雕塑你有什麼不對?」幹嘛這麼生氣。
余貝兒說話難得長篇大論,因為她的手永遠比嘴快,總是在耐心把話說完前,就先動手了。不過她這回嘴巴倒是比手還精彩,竟然能讓一向辯才無礙的霍爾,頓成失聲的啞巴,著實難能可貴。
「唔……」他一時之間找不到話反駁,只得脹紅著一張臉。「唔……」可惡,他居然就像她說的那樣,過著靡爛的生活,還自以為瀟灑。
「就、就算事實真的那樣好了!你也不必把我的塑像,和那些性暗示意味濃厚的東西擺在一起,詆毀我的清譽。」他是花,是靡爛,但爛也有爛的格調,不屑於和這些內衣、內褲掛上鉤。
「我無意詆毀你,有死傷,你誤會了。」見他快翻臉,余貝兒趕緊澄清。「我只是想藉著這樣的排列,表達一個意念。」
聽起來很了不起,但他總覺得不太妙。
「什麼意念?」他狐疑地看著她。
「頹廢、墮落的現代都會男子是如何的與性牽扯不清。」她興奮地回道。「這是一種反諷的手法,用來諷刺現代男子的輕浮和對權力及性的渴求。作品的名稱我都想好了,就叫做『現代都會男子的叢林冒險』,你覺得怎麼樣?很天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