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貝兒笑呵呵,字裡行間洋溢著對自己的滿意之情,霍爾卻相對氣炸。
這是什麼爛名稱,濫用他的塑像不說。還左一句輕浮,右一句對性的渴求,當他好欺侮是吧?
「我在你心中,就這麼沒價值嗎?」報復之前,再確認一次,省得她日後擊鼓伸冤。
「對啊!」她點頭道。「你本來就是個典型的都會男子嘛,還不承認。」
「好,我懂了。」給他等著。「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有新的idea,秀給你看。」
話畢,他像一道龍捲風,咻咻來回清走現場所有有關性暗示的東西,啪一聲走出工作室。
奇怪的人。
盯著被甩上的門板,余貝兒想不通他幹嘛這麼生氣,又為什麼要帶走所有的內衣褲?
五分鐘之後,霍爾開門走進來,脖子上多了樣東西。
那是……
「這才夠炫。」他揚揚垂落在胸口前的即興花圈,笑得好不得意。「你那一套哪夠看?看看我胸口這一大串,這才叫做『現代都會男子的叢林冒險』,我還是活的。」
原來霍爾口中的idea,是把所有內衣、內褲以及保險套,統統串成一個花圈戴在脖子上,其中她拿來貢獻給藝術的胸罩,就掛在他胸前的正前方,看起來好像兩球冰淇淋。
「噹噹噹噹噹噹噹,歡迎來到『性的夏威夷』。」
糟蹋她原先的idea也就算了,他甚至還當著她的面大跳夏威夷草裙舞,氣壞余貝兒。
「噹噹噹噹噹噹噹,請隨著我的舞,放鬆你的心情,跟我一起去『性的叢林』探險——」
砰砰!!
霍爾的夏威夷舞方才登場,迎面就飛來兩記鐵拳,外加一腳狠踹,險些把他打成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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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死遊子商,根本是故意和她作對嘛!虧她好不容易才想出這麼棒的idea,他竟然隨便一支夏威夷舞就把它糟蹋了,真是豈有此理。
獨自悶坐在大樹下,余貝兒的嘴巴唸唸有詞,其中一半以上都在咒罵霍爾。
死傢伙、臭傢伙,既然故意要找碴,不如直接滾回台北算了。誰要那個爛人來照顧她,她會照顧自己。
連續罵了霍爾好幾回後,她的心情好多了,腦子也比較有空間思考別的問題,比如:他為什麼來這裡找她?
真的很奇怪耶,她想。若她沒記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他家院子的大樹底下,兩人激烈爭吵,吵到最後還扭打成一團;最後他負氣離去,她也撂下見一回打一回之類的狠話,可說是不歡而散。他為何還來找她?
想不透。
托著腮幫子,和腦中的問號搏鬥,余貝兒還沒想出答案,肚子倒是先餓了。她低頭看看表,好餓!都已經下午三點了,該是補充能源的時間,可她偏偏又跟廚子吵架。
啊!她快餓扁了,誰來救救她……
也許是她誠心懇求的表情感動了上帝,就在她即將因飢餓而彌留之時,眼前忽然變出一碗熱騰騰的粥。
「忘憂百頁粥,我特地為你做的。」
原來上帝沒變戲法,而是她口中的大壞蛋特意為她端來的佳餚,害她好生尷尬。
她先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下他手中的粥,而後又不太好意思地嚷嚷了聲:「謝謝。」接著把頭埋在熱粥裡掩飾心虛。
霍爾微微一笑在她身邊坐下,透過樹葉的空隙抬頭仰望蒼穹,這才發現天很藍,像極了他們高中時穿的制服。
「過去我總以為我們制服的顏色很難看,好像剝落的藍天,現在才發現它很美。」面對著熟悉的景色,霍爾突然有感而發。
「我們制服的顏色本來就很漂亮。」她依然忙著喝粥,話說得模模糊糊。「只是製作的品質太差,洗一次掉一次,掉到最後顏色斑斑落落,才會產生這種錯覺。」
「是啊!」他感慨地回道。「但是以前年輕的時候不會這麼想,只想趕快脫掉身上的制服,邁向另一個領域。」
隨著他這一句話,余貝兒放下手中的筷子,凝視他的側臉,記憶一下子跳回到以往。
從小,他就是個出色的學生,學什麼都快,功課永遠名列前茅。除去他的家境稍差以外,他可說是每個女孩子心中的夢想,他會的東西甚至比李經綸學長還多。事實上,要不是顧慮到得就近照顧母親,他也不會就讀他們的學校,依他的成績,念公立第一志願還綽綽有餘,沒必要非念他們學校不可。
余貝兒從來就不瞭解他的想法,記憶中他們總是打打鬧鬧,不曾挖心掏肺地暢談彼此的夢想,自然也無法理解他的感慨。
「我們學校的制服確實是做得滿差的。」這是她的結論,卻引來霍爾呆滯的眼神。
不愧是貝兒,毫無感性可言……
「幹嘛這樣看我啊?我們學校的制服品質真的很差嘛,我又沒有說謊!」余貝兒理直氣壯地駁斥霍爾誇張的表情,他立刻把臉皮拉回正常的位置。
他認了。像她這麼沒sense的人,也想跟人家搞前衛藝術,難怪怎麼試都失敗。
「喂,有死傷。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我。」余貝兒決心弄懂他來的原因,往後才知道怎麼對付他。
「你問啊!」他祈禱不要是有關她藝術天分的問題,他會瘋掉。
結果幸好不是。
「你為什麼來找我?」她提出另一個難題。「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以打架收場。你還被我氣得連夜開車回台北,現在卻不計前嫌地找到這裡來,一定有什麼原因。」余貝兒人雖嫌單純了點兒,但並不笨。儘管他口口聲聲是受了她父母所托,但她矩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必定另有隱情。
面對余貝兒突如其來的質詢,霍爾除了愕然之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沈默。
「你到底為什麼來找我?」
是啊,他為什麼不惜翻山越嶺跑到這深山來找她,當然有他的原因,這原因還得追溯到一年前……
時間的指針,在余貝兒高二那一年突然間停了一下後又繼續走,以銳不可當之勢,劃分出兩人截然不同的人生。
在她大罵遊子商是爛人,並信誓旦旦地揚言絕不再跟他說話以後,向來以息事寧人為最高準則的遊子商,這回也展現難得的決心跟她分道揚鑣,從此一翻兩瞪眼,互不往來。
雙方家長當然都很著急,用打的用罵的用推的,就是無法讓他們兩人和好。在嘗試過一切努力後,雙方家長決定不管了,隨他們年輕人去搞;並深深相信,只要他們老一輩的仍然繼續保持友好關係,兩人總有和好的一天。
就在那年的暑假,余貝兒升上高三,遊子商順利考上公立大學,整裝上台北。在他離開眷村的當天,余貝兒其實曾偷偷到車站送他,只是她站得很遠,遊子商看不見,只看見同學們興奮的笑臉,因為他是全校考得最好的人,大家都以他為榮。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這雖是一句老話,卻也真實地記錄了他們的青春歲月。多年以後,遊子商自大學畢業,進入一家廣告公司做事。剛開始的時候,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業務員,負責招攬客戶。幾個月後,他晉陞到課長,再晉陞到經理,並在無意之間,發現到自己其實很有策劃的能力,便開始玩起行銷,從此一炮而紅。
憑藉著對流行敏銳的嗅覺和絕佳的企劃能力,遊子商不僅在廣告界闖出名號,同時決定自立門戶,另組「涅槃廣告公司」,好好撈他一筆。
上天是厚愛他的。
一路走來,他不但沒有跌倒,而且走得比誰都順利,墮落的程度相對地也比誰都快。
有時候當他泡在PUB,跟一堆穿著清涼的漂亮美眉耳鬢廝磨,大玩調情遊戲時,他的靈魂會出竅,飄在空中俯瞰自己已經墮落到什麼程度。然後他會聳肩,告訴自己這是理所當然,他已經苦太久了,理當放縱。
是的,他放縱、墮落、市儈,凡是時下都會男子的特點他都有,這沒什麼了不起,也不認為有什麼錯。
「霍爾,今天我們好好享受一下,你說好不好?」
偶爾會有女人主動投懷送抱,嗲聲嗲氣地暗示上床,他也照單全收,和她們翻雲覆雨一番。
漸漸地,他感到厭倦,卻又離不開這種便利的生活,如此日復一日,他終於想到回家。
家,這個既熟悉也陌生的字眼,剎那間有如閃電,擊中他空虛的心房。其實在離家的這幾年間,他也曾回去過,只是每次都待不到幾小時便趕著回台北。每次他的藉口都是公事忙,無法待太久;但事情的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逃避,逃避貧窮的過去,和肩上沈重的壓力。
該回家了。
在一次狂歡派對結束後,他突然發覺自己再也受不了紙醉金迷的生活,跳上車就往高速公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