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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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靳封自以為見過各式各樣的女人。他十幾歲就離家闖蕩江湖,不多時便揚名武林,自然有不少女俠、閨秀投以傾慕眼神,明示兼暗示願以身相許。
及後,進了廟堂,深獲聖上恩寵,無數貴族千金、王公佳麗對他愛戀有加,他不想碰,因為她們多數都嬌生慣養,脾氣比他大多了,他消受不起。
他真正比較常來往的是風塵女子,聽她們唱唱曲兒、彈彈琴,偶爾調笑一番,生活自也逍遙。
這樣算下來,還有什麼女人是他沒見識過的?
偏偏,岳妗粼卻不能列入其中。
她雖然比那些江湖女子更能適應顛沛流離的生活,卻沒有她們的粗俗;她滿腹詩書,感激岳觀雲教得好;可惜,他同時也教了她很多詭異的東西。
她也挺有大家風範的,居華屋,跟住陋室一樣自在;這是他最近才發現的,為了保護她不被太多無聊人士騷擾,他們開始食宿豪華酒樓,尤以那種限制身份進出的地方最為他所喜愛。
原以為驀然踏入如此高級的地方,她一定會很彆扭,豈知她閒適得像在自己家裡,舉手投足雍容大度,看得他眼都直了。
或許是因為她繼父和娘親都不是普通人的關係吧!他猜,她的這股特殊氣質應是家學淵源。
不過她的杞人憂天和動不動就疑神疑鬼,就不知是誰教的了?
還有,最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不想展現這難得擁有的美貌!
在他的印象中,凡是女人,從八歲到八十歲,沒有一個不愛美的,尤其還擁有一張清靈水秀、彷彿林中仙子的美麗容貌,那更是恨不得展示給全天下的人看,要人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獨岳妗粼,對於那張服藥得來的美顏,簡直戒慎恐懼到教人覺得奇怪。
每天,她除了拿布把整張臉包起來外,還會再戴一頂帽子、加一層黑巾。
甚至,連他包下一整座跨院想讓她放鬆一下,她還是把臉包了又包,才肯出去練個幾趟拳,又趕快進屋。
他問:「你不熱嗎?」
「很熱啊!」她很自然地在他面前卸下一切束縛。「我的臉都起疹子了。」
說實話,他很高興她只在他面前放鬆、只讓他瞧她的臉。但對於她這種反應,他還是很好奇。
「既然如此,就把那層覆面布拆下來嘛!反正只要有帽子和黑巾,別人就瞧不見你了,何苦累得自己皮肉受罪?」
「那萬一黑巾被揭掉呢?」
「還有帽子。」
「如果連帽子都被扯掉怎麼辦?」
他皺眉。「有必要想這麼多嗎?」
「以前,有個人曾這麼對我說,可惜我不是男孩兒,要不他一定最疼我。他其實已有很多男孩了,可還是想要男孩,我問他為什麼?他說,男孩多一點,才不怕將來香火失傳;畢竟,人生充滿變故,萬一發生疫病或是天災,一下子死了很多人,誰能料到那一堆男孩最後能剩幾人?因此,多一點好。」而那個嫌棄她不是男孩的人,正是她的親爹。
「所以?」這個故事跟她的臉有何關係?他疑惑。
「所以,防止變故最好的方法就是預防。」她一本正經。「若非怕窒息,我還會多包幾層。」
他又要昏倒了。搖搖晃晃起身,走到門邊。「我看你練得一身汗,大概想洗澡了,我去叫小二準備些熱水。」
「不用了,我自己去叫就行了,不必麻煩師兄。」
「你不是不想讓人瞧見你的臉?」
「遮成這樣,誰還瞧得見?」
「算了,還是我去吧!你在房裡休息,我會順便帶些東西回來給你吃,你想吃什麼?飯、面,還是饅頭、包子……」他話到一半,被她驚詫的眼神震懾住。「為什麼這樣看我?」好像把他當妖怪,虧他對她這麼好。
「師兄……你真的是我師兄嗎?」好疑惑。「之前你明明說過,出門在外不比家裡,凡事要懂得忍耐,別要求太多,怎麼……現在卻不一樣了?」不是說他過去不體貼,只是,也不到千依百順的地步。
在她面前,他向來以兄長自居,一言一行莫不充滿教導的意味。可最近卻變了,好像把她當成什麼寶貝在疼惜,那感覺好奇怪,讓她心裡有些甜、有些酸,更有滿滿的困惑。
他脹紅著臉,一言下發。自己有變這麼多嗎?就因為她換了一張臉,他……再也無法待她如妹子?
脫口而出的話語反應出心底真切的期望。他想憐惜她,當她是個嬌嬌女般呵護;儘管認識她已久,知道她沒有那麼脆弱,他還是捨不得讓她吃一點點苦。
他一輩子沒對哪個女人有過這般心疼的感覺,獨獨她;而且還是從她變美開始,膚淺的程度連他自己都覺得羞慚。
「我去買飯。」他垂頭喪氣地走出去。
「我說錯了什麼嗎?」畢竟才十多歲,還太小,猶不識情滋味。
第八章
自從岳妗粼問了關靳封那個「你真的是我師兄嗎?」的問題後,他兩人間的相處氣氛就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情況。
他常常望著她,看著、看著,就呆掉了。
當她將他喚回神,他總是唉聲又歎氣,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去打點兩人接下來的行程。
他恢復了原本對待她的態度,溫柔與嚴肅並重。
但偶爾,他會不經意地對她體貼,比如:知道她怕熱,晚上一熱就睡不著,他會不惜花費鉅資去買一塊冰,放在她床下,保她一夜好眠。
再比如:成天將臉包起來真的很悶,可長成這樣一副傾城傾國貌,再不知小心防範,招來麻煩,那真是自尋死路。
為了怕她悶,他買來一輛又高又大的馬車,拆去頂蓋,讓她坐在裡頭,沒包臉也不怕被人瞧見,又可仰望藍天白雲、享受清風拂面,著實快意。
她一輩子沒有被如此疼惜過,他的體貼真是甜進了她的心坎裡。
他為何要待她這麼好?是因為喜歡她嗎?有時,她忍不住會如此猜。
可是他從沒有表示,而她,毫無經驗,也不知如何回應,遂讓沉默成了兩人之間最常駐足的角色。
今天,又是相對無言的一日,她莫名地感到焦躁。他幹麼不把話說清楚?這樣曖曖昧昧,很煩耶!
「停車。」落日餘暉中,她終於受不了地大喊。
「喝!」駕駛座上,關靳封緊拉韁繩。
馬車在一陣顛簸後停妥,他忙不迭鑽進車廂內探望她。「怎麼了?突然叫停車,不舒服嗎?」
她含瞠帶怨地睨他一眼。
他渾身一顫。她幾時學會這樣媚人的眼神,險些將他一縷神魂活生生勾出體外。
「我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她瞄一眼外頭,林蔭蔽天,看來他們正走在某處鄉間小道上,四周當無人煙才是。因此便大膽地開門下車。
「妗粼,你要去哪裡?」他急追在她身後。
「找點水洗臉。」她兀自走得飛快。
「忍一下吧!再趕半個時辰就可到達梁家莊,咱們可以在那裡找到客棧住宿,屆時我再打水給你洗瞼,然後……」
「我現在就要洗。」開口截斷他的話,她難得驕縱。
她怎麼……突然變了?他納悶。「妗粼,別任性,我們還要趕路呢!」
她回眸,又是那哀傷深沉的一眼。
他二度呆到九重天去了。
直看著她走了老遠,找到一條清澈小溪,然後——
「啊!」她驚叫。
「妗粼!」他嚇一大跳,身如蒼鷹撲兔掠向她。
「你不准過來!」她莫名轉頭對他大喊。
但怎麼來得及?他的輕功比閃電還快,轉眼到了溪邊,也瞥到了她驚叫的原因。
溪裡,已經有位姑娘在沐浴。她看起來才剛下水,衣衫尚未脫盡,但半遮半裸的模樣卻更吸引人。
「師兄還不快快離開。」岳妗粼突然一股無名火燒得旺盛。
「啊!是。」關靳封猛然回神,匆忙避嫌去了。
岳妗粼望著那姑娘。她圓睜著雙眼,看來是嚇呆了。
「那個……我們不知道你在這裡洗澡,所以……對不起喔!」雖然仍感火大,她還是自覺理屈的道歉。
那姑娘似乎直到此刻才注意到岳妗粼及她出塵不凡的美貌,一時看得癡癡然。
岳妗粼直覺她呆得有些恐怖,心生懼意,遂緩緩小步後退著。「我和師兄都不是故意看你洗澡的,你千萬千萬別放在心上。」話說完,人也跑了三尺遠。
那姑娘還是看著岳妗粼發呆。
岳妗粼更感毛骨悚然,退到一個安全距離後,轉身往馬車方向疾奔,及至見著關靳封,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師兄快快,我們快走。」人也忙不迭地鑽進車裡。
「可是……」他們這樣看了人家姑娘就跑,不大好吧?
她更覺慍惱。「師兄可是捨不得出水芙蓉,想再多看兩眼?」
「你說到哪兒去了?」他只是想道歉。
「總之,我不管,你快上車,咱們立刻就走。」怒火燒得她眼眶紅通通,也不知是怎麼搞的,就是不想關靳封看其它女人,尤其還是這樣流連不捨的表情,更教人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