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莎翎的視線不可置信地由消失亮度的螢光幕轉移到沈父激昂的臉上。
「爸……」生平頭——遭,她挨了父親的罵。
「還不快去接電話!」沈父命令道。
點個頭,沈莎翎轉身離開這間遊戲房,這個她躲藏了三天三夜的避難所。
是該面對現實的時候了,無論他們是否能夠再相見。
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沈莎翎接起了話筒。「喂?」
「莎翎,是我!」
程日深那既熟悉又顯得有些許陌生的聲音飄進沈莎翎的耳中,引發她一陣心悸,情緒整個被撩動起來。這幾天來獨自面對他忽然消失無蹤的震撼,放肆的寂寞傷心不時侵蝕著她,沈莎翎忍不住激動地落下淚來。
「你在哪裡?」她聲音哽咽。
「我在飯店……一切情況等你來了再說。」他的語氣顯得有些緊張不安,臨掛上電話前卻不忘加上一句:「對不起,還有……我愛你。」
含淚掛上話筒,沈莎翎盯著方才抄寫在紙上的地址,決定要將—切弄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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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星級的飯店套房,坐落寸:市郊,三十五層樓高,視野廣闊良好。
程日深掛上電話,拄著枴杖步至窗邊,刷地拉開厚重的簾幕,俯首向下望,將熱絡的街景盡收眼底,再往遠處望,他只能憑粗略的方向感來決定,沈莎翎大致身在何方。
他幻想著她掛上電話,淚痕未乾楚楚動人的模樣。她一定情緒相當複雜吧?既想立刻見到他,卻又受制於他所交代的等過了一個鐘頭再出發前往的要求,所以現下的她一定相當煎熬難受吧?
而他,又何嘗不是呢?
自從那一天,那個女人擅自出現在他的病院時,他就知道往後的日子他們之間將要面臨到強大的為難與挑戰了,接著,那個女人又以極高的效率完成了他的休學手續與自己的離婚手續,整個過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足見她冷血無情超乎他的想像。
此刻,她正姿態妖嬈地操起一瓶造型別緻的香水瓶,用她纖細的指尖打開瓶蓋,將自己沐浴在桂馥蘭香的氛圍之中,她選擇的香水一如她的人——濃烈、鮮明。
在任何人眼中,她都絕對是個讓人見過一次便無法忘懷的女子,強悍而亮麗。
「好了,我得去赴一個約,晚一點我若是還沒回來的話,飯店有客房服務……」程麗蕊一面戴上耳環,一面拉開鞋櫃認真地挑選搭配華麗衣裳的高跟鞋。
程日深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頭:「我知道該怎麼自己過日子。」如果她沒那個心的話,根本不必在他面前虛情假意,他不希罕!
「也對,要把你給餓死恐怕還比較困難呢!」對著鏡子,程麗蕊滿意地端詳著鏡中所呈現丰姿綽約的身形體態。
「你快走吧!」他冷冷催促道。
「再過幾天,等你的簽證下來就要走了,你也把心收一收吧,有空的話,練練琴也好,你現在這副德性實在太難看了。」程麗蕊說完,便踩著精緻手工:制的高跟鞋,赴約去了。
她的話讓程日深克制不住,—把操起她擱在鏡妝台上的香水瓶,朝大門的方向狠狠擲過去。
砸碎的香水瓶釋放滿滿一室濃郁氣味,像她的影像陰魂不散地纏著他,這令他感到十分後悔頭痛,於是頹然地攤坐在沙發椅上,一手耙過濃密的黑髮。
那女人始終都是如此——自私,驕傲得太不像話!他不是一向清楚得很嗎?何必為了她發火呢?那只會讓她更加得意忘形罷了,他這個愚蠢的笨蛋!程日深不斷地責備著自己,卻始終無法平撫激動失控的情緒。
拖了好多年,一對無愛的夫妻終於用盡各種談判手段,浪費了青春與力氣,折磨著彼此過人的耐性,勉強達成了妥協。—個要自由,一個愛金錢,而那原本共屬於兩人的孩子,卻遺憾地成為此後決裂中唯—不能分割的物件——他們互相推卻著,誰也不情願帶著孩子前往下一段人生的旅程。
程日深知道最終自己會落到程麗蕊手上,並不是因為她終於領悟到一個身為母親的責任,他只是一個用來證明她的存在價值的道具,程麗蕊企圖利用他來證明即使沒有程森契,她一樣能將兒子推上世界的舞台。
這個女人沒血沒淚,只有一顆征服的野心,無論愛情金錢或者權勢,她一律不放過。
程日深一想起程麗蕊那張美麗卻冷淡的容顏就噁心得想吐。
撐起枴杖,他跌跌撞撞地往浴室走去,撲到洗手台上,一陣乾嘔。
順手洗一把臉,將濕淋淋的水珠臼臉上抹開,關上浴室的門,穿過擺著一架玄黑史坦威鋼琴的別室,程日深猛然停下腳步。
他遲疑了—下,才掀開琴蓋,提起指尖輕輕滑過黑白分明的琴鍵
三年了,他不曾演奏過一首曲子,連一個樂章都辦不到……發覺右手又開始不聽使喚地顫抖,程日深懊惱得掄起拳頭猛烈敲擊脆弱的琴鍵,直到整隻手都泛紅髮麻為止。
難道他真的一輩子都沒辦法再彈鋼琴了嗎?他不願相信這已是無法扭轉的定局呀!
「有人在嗎?日深?」敲門聲伴隨著沈莎翎的語調—起傳進程日深的耳中。
迅速合上琴蓋,程日深—拐一拐地繞到前廊開門。
—打開門,她抬起眼便流下眼淚來。
她見到他了!謝天謝地,她還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會有再見面的機會了呢!
程日深想也不想一把將她撈進懷裡,摟得緊緊的,讓她的呼吸都吐在他的胸膛上。「別哭,對不起。」
「你怎麼可以就這樣無緣無故—夜消失了?起碼得告訴我,你已經不喜歡我、厭倦我了,要丟下我一個人離開……」
「對不起,我是不得已的,但是這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你了。我愛你呀!比任何人都愛!」
「那你為什麼要離開?」
程日深將哭得一塌糊塗的沈莎翎帶進房間裡,擦乾她令人心疼的淚水,然後將程麗蕊在幾天前忽然返國的突發狀況一五一十地告知沈莎翎,這其中,包含著程麗蕊擅自決定帶他一同前往阿根廷的消息。
「不能不去嗎?」她不想和他分開呀!
「她說過等到我十八歲的時候,她也懶得理我,根本不管我愛去哪裡了,只不過在此之前,她既然拿了我老爸支付的龐大贍養費,所以就勉為其難將我帶在身邊,否則恐怕會落人口實。」
程日深不會天真得以為程麗蕊當真在乎他的死活或者前途,只不過覺得現在的他尚且余有一絲利用價值,所以才勉強將他捉在手上罷了,她對他並沒有太大的覬覦。
「你別將話說得這麼輕鬆嘛,畢竟她也是你的母親呀!」沈莎翎不能忍受程日深談及家庭時,眉目間那毫不掩飾的憎惡。太令人傷心了。
「如果她曾經盡到一絲做母親的責任的話,那肯定就是耐著性子百般不情願地將我生下來吧!這同時也是她聲稱此生最大的錯誤。」
他唯一欣賞程麗蕊的—點是,她從來沒想過在他面前作戲佯裝自己是個慈愛的母親,她根本不在乎讓他曉得她究竟有多厭惡他的存在——一個十足多餘的小孩。
「不許再說了!你這樣傷害自己有什麼好處呢?」沈莎翎伸出手,一把摀住他的嘴,不讓他再出口傷人。他說的話讓彼此都傷心。
「如果你早些出現就好了,那麼我也就不需要受那麼多的苦了。」他拉下她的手,親吻著她柔軟溫暖的掌心。她像一個帶來救贖的天使,聆聽他所有哀傷的告解,並將哀傷全都化為力量——他愛她的力量。
「我已經出現了,而且再也不會離開了。我不要和你分開,日深,告訴我,你不會走……」
「你知道我別無選擇。」那語氣裡有著看透—切的無奈。
「難道沒有方法能夠讓我們不要分開嗎?我不相信。」
凝睇著沈莎翎楚楚可憐的淚顏,程日深在心底作了一番掙扎決定÷
「除非我們離開這裡。」他知道這個提議十分莽撞,但是他和她一樣捨不得放開這段已經萌芽的感情。
「你是說……」
棒著她淚痕滿面的臉龐,他輕輕吻去頰上末風乾的淚水,認真地向她宣佈道:
「我們私奔吧!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過只有我們兩人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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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揭開大門,沈莎翎無聲無息地溜進家中,直奔臥室為私奔作準備。
由於她鮮少有機會出遠門,所以收藏在衣櫃裡的旅行袋一直被孤伶伶地塞在角落忽略,沈莎翎翻找了半天,才找到這只皺巴巴的旅行袋,
「終於你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了。」上次使用這只旅行袋已經是三年前了——中學畢業旅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