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怕黑,所以賴在他的背上不肯下來,一直等到進了廟,而他實在也累極了,她才甘願自他背上下來,可卻始終緊捏著他的衣袖不放,就像現在一樣。
不,不一樣了。
那時她的眼中只有他,沒有別人;然而現在,一雙明瞳依舊清靈燦爛,只是裡面再也遍尋不著左斂言這個人了。
「我哪兒都不去,我只是回房休息。」輕輕撥開那雙緊纏住衣袖的纖手,他提步欲走。
「那我怎ど辦?」她幽幽呢喃,猶如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什麼怎麼辦?」他停下腳步反問。
「你知道天一黑,我就看不見東西的嘛!」夏侯熙乘機將手纏繞上那快被她以蠻力扯出破洞來的衣袖,打定主意死都不肯放他走。
左斂言重歎口氣,「所以我才在你屋裡點了這麼多的臘燭,讓你可以一夜光亮到天明。」再次拂開她的手,他還是堅持要離去。
「不要走嘛!」她可憐兮兮地懇求道。「我、我不想一個人待在不熟悉的地方,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不好。我又不是你求親之人,幹啥要我陪?」他話中帶酸的說。
「你在生氣?是為了我向二爺求親之事?」她猜出了點端倪。「我早說了要你別喜歡我的,你就是不聽!現在好啦,我說我喜歡的人是二爺,你又不開心,那你到底要我怎ど樣嘛?」唉,做人難,難做人,人難做喲!
被人狠狠一劍刺中心事,左斂言冷抿唇薄慍道:「既然你喜歡的人是刁二爺,那你大可去找他來陪你呀,何必找我呢?」這可惡的丫頭,究竟想傷他到什麼程度才甘願?
映著春潮的臉蛋上,浮著一絲羞赧的酡紅,夏侯熙真心誠意的說:「因為我比較喜歡由你陪我嘛!」跟他在一起,總有說不出的自在以及安全感,那是從別人身上得不來的。
就是這句話軟了左斂言的心,令他滿腔抑鬱不平的怒火,瞬間轉為繞指柔般的綿綿情意。
「真的?」像是亟欲得到保證般,他堅持要她親口再說一遍。
「嗯!」夏侯熙點點頭,拉著他坐回椅上,並諂媚地親手為他斟酒,「你瞧,我們現在這樣和平相處也不錯呀,不如……」
「什ど?」他捺著性子問,同時篤定那顆漂亮的小腦袋,一定又在想著什麼亂七八糟的歪主意。
「我們就此約定要當一輩子的朋友。」她天真的提議著。
果然不出所料!
熙兒一定不懂這樣的要求,對他有多殘忍?那無疑是徒手刨出他的一顆心,然後丟在地上狠狠踐踏,讓他鮮血淋漓的恨不得立刻死去。
也罷,就隨她吧,反正事情他心裡有底就行了,管她怎麼說、怎ど想。
「好,就為我們要當一輩子的朋友乾杯!」他要和她當既是感情融洽的夫妻,又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兩人一同舉杯而飲,氣氛煞是融洽。
「現在,你可以同我說說,什ど是真正生死相許的情愛了吧?」
靈光乍現,左斂言侃侃而道:「你知道什ど叫『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思嗎?」
「我不--」
「別人我是不曉得啦,但我相信憑你夏侯熙的慧黠聰穎,一定會懂,對不對?」朝她促狹一笑,他可是開心極了。
捧著「冰雪聰明」的大帽子扣在她身上,好讓她怎麼也問不出口那令人費解的問題。
這就是左斂言反將她一軍的狡猾手段。
「嗯,你真瞭解我,知道以我的聰明才智,鐵定不會被這小小的問題給難倒。」夏侯熙說得心虛、笑得尷尬,心裡其實壓根不明白什麼意會、言傳的?她只知道自己是很難從他嘴裡問出正確的答案來了。
「很好,那我在這兒就先預祝你成功。」左斂言舉杯敬她,笑得很壞心。
「謝謝。」她佯裝著自信十足的模樣,其實淚水淨往肚裡吞,因為她有預感今生肯定是嫁不了刁二爺了。
「對了,那位陸什麼的姑娘呢?怎ど不見她?」似是突然憶及,夏侯照自杯中抬眼間向一味衝著她笑的左斂言。
「思齊累了,她就在隔壁休息。」托著下巴,他眨著一雙晶亮黑眸回道。
「思齊?」幹幹澀澀的吐出這兩個字,夏侯熙頓覺心情變差,索性放下酒杯不喝了。「你們倆倒是熟得挺快的嘛,連名宇都喚得這樣自然過。」霎時,就連桌上那些美味的佳餚,都令她倒胃想吐。
「那是當然,因為思齊是個很好相處的姑娘。」似是故意有心般,左斂言拚命訴說著陸思齊的好,就連本來沒有的優點,他也添了一些加進去,目的當然是為了使故事更精采逼真些。
夏侯熙那越見鐵青的漂亮臉蛋,委實令左斂言心中迅速又燃起一份不敗的鬥志。試問,如果不愛一個人,又怎會在他褒捧別的女人時,氣得連最愛吃的東西都不吃了,且還是一副噁心欲吐的模樣?
看來熙兒對他並非沒有感情,只是還沒察覺罷了。
「她呀,人長得漂亮,心地又善良,自小習得琴、棋、書、畫各方面的才藝,更寫得一手好字,還有--」抱著試探的心態,左斂言努力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重下猛藥。
「別再說了!」夏侯熙忍住伸手捂著耳朵的衝動,改而起身打開房門請他出去。「晚了,你也累了,請回吧。」
「可是我還有好多思齊的優點沒說呢。」左斂言略顯依依不捨。
「改明兒個有空我再聽。」煩,她討厭左斂言開口閉口都是那個陸思齊。
走到了門邊,他又轉回了頭說:「可是你不是要我陪你嗎?我想到我們可以一整晚都來聊思齊這個人,她--」
「晚安!不送了。」她先是一腳踹他出去,再是用力踢上房門。
至於為何就是聽不得他說別人的好,夏侯熙粗心大意的忘了去深究,腦子裡全讓刁翊開出來的難題給佔滿了,煩得她是心浮氣躁,直想找人來活動一下全身筋骨。
可這麼晚了,上哪找人練拳頭去?那些地痞流氓、無賴混混,想必也都安寢了,哪會倒霉的自投羅網?
唉!睡覺去。
第六章
「早,阿言。」
「早,舅舅。」左斂言神采奕奕的回道,顯然昨晚是一夜好眠。
宋慈一副賊似的左顧右盼,在確定沒人會來叨擾他們後,馬上由懷中拿出十幾張銀票交到左斂言手裡。
「拿著,這些都是你的。」
「這是干什ど?」左斂言先是一頭霧水,接著恍然大悟。「哇,舅舅,你好厲害呀!我都還沒開口呢,你怎ど就知道我的盤纏掉光了。」
「年前你來我這時,咱爺倆合夥玩猜字花一事,你全忘啦!」瞪他一眼,宋慈啐道。「這是那時贏得的賭金。」
「是嗎?這麼多?」數著手裡的銀票,左斂言吃了一驚。「舅舅,這裡有一千兩耶!」太多了吧!
「這樣你就知道桃園鎮裡,為何老是出不了狀元的原因吧。」宋慈涼涼的譏訕道。「還不是因為這裡的人笨,又愛逞能,明明很簡單的一個字花題,竟也沒人猜得出,所以我們才能獨得這兩千兩銀票。」其中,首要感謝村口那個張員外了,若不是他下注最多,又老沒猜中,那ど他們也不會有這麼豐收的一天了。
揚著一抹燦笑,左斂言回憶道:「我還記得那次的題目是:『燕子掌中舞』,是猜一人名,對吧?」
「沒錯。」宋慈向來以這聰明的孩子為傲,也深信他一定會有一番作為,只可惜……「你還是無心於仕途?」這是家族間的老問題了,無人不曉。
左斂言俊容一凜,瞬間收笑。
「由不得我作主。」他話裡有著諸多無奈。「不提這了,我想請舅舅幫個忙。」
「你說。」親愛的外甥開口,他這舅舅鐵定全力以赴。
「在這桃園鎮裡,可有買賣珠寶玉器的商家?」
「有呀!我跟周老闆還挺熟的,他不只是醉伶樓的老主顧,更是你舅舅的私人酒友,我們的交情簡直是好到沒話說!」而他們確實也沒說話,因為每每相的見面都只顧著喝他自釀的女兒紅,兩張嘴可是忙得很,哪有閒暇做別的事。
「那好,就麻煩你……」左斂言細心交代一切,以及需要特別注意的事項。「差不多要雞蛋大小那般,數目方面,約十幾顆就行了,不過有多少給多少也成,就是千萬別少於這個數字。」
「還有,這一千兩你先拿著,不夠數的,等會我去錢莊提來給你。」身為富家子弟就有這等好處,盤纏不見了,甭急,只消前去錢莊走上一趟,包管你馬上「錢」途光明,所有問題都會自動迎刃而解。
宋慈咋舌的呆望著他。
「怎ど了?舅舅有什ど問題嗎?」
「不是我有問題,是你有問題。」而且問題還根大。「你老實說,你最近是不是迷戀上哪個青樓女子了?所以才會送這些貴死人的夜明珠給她。」他這個做舅舅的有責任將這頭迷途羔羊導回正道,不能由他墮入胭脂陷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