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去葉迦尼聽歌劇?」
「歌劇院,我知道,我在……」
「在你的書上看過?」
他接下她的話,短短相處,他理解她所有的生活經驗全來自書本。
「嗯,聽說莎士比亞的劇本有改編成歌劇,你看過嗎?」
「我對歌劇並不感興趣,不過,偶爾看看不錯。」
「聽說有許多名媛淑女都會去看?」
「對。」
「我們可以看到許多金髮美女嗎?」
「可以,不過,我並不想看金髮美女。」
「為什麼?」
「我身邊就有一個黑髮美女,我不認為自己該捨近求遠。」
這是……間接讚美嗎?倏地,慕心雙頰飛紅,羞澀飄上表情當中。
「有自信一點,當別人稱讚你時,你應該大大方方向對方說謝謝。」
「謝謝……」她試著有自信,但做得不太成功。
「很好,你的學習能力很強,值得嘉獎,現在我們……」
「去看歌劇。」她搶著把話說完,拉起他的手,她急急要認識文明人類。
「不對。」
他回手拉住她,把她帶回自己身邊,她又矮又小,站在他面前,他成了擎天一柱,撥開慕心頰邊長髮,她有張藏不住心事的臉。
她眼裡閃閃發亮的是失望,卻又不敢出口對他質問,為什麼他說過的話不算數?
「哦,不對。」
她複述他的話,以為多講幾次,認清事實,失望感會稍稍減輕。
「想看歌劇的話,你必須身穿禮服。」
「我們馬上回家換。」她像個心急的小孩。
「回家再趕過來,來不及入場。」
「那就沒辦法了……」
咬咬唇,她不懂得抗議、不懂得發無賴脾氣,只好吞下失望。
「誰說沒辦法?」他說。
再抬眼時,她充滿崇拜,她的崇拜讓他覺得自己像個英雄。
在一手建立自己的事業王國時,他不覺得自己是個英雄;在獲頒傑出企業家時,他亦不覺得自己了不起。但在她眼中看見崇拜信任時,他真的感覺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實在很詭異,但他阻止不了這詭異的成就感自心頭竄升。
拿起手機,撥下號碼,一串串流利的法文自他口中溢出。
香榭里捨上的精品店在六點半就打烊了,但亞瑟的一通電話,替他們招來了一批服務人員。
半個小時不到,一襲淡紫色的高腰絲綢禮服便穿在慕心身上,微露的頸項上,紫色水晶正閃耀光芒,她的美麗讓所有人驚艷。
幾個狗仔隊跟著進了劇院,在兩人身後跟拍他們的照片,亞瑟注意到了,卻假裝沒看見,他和她笑著交談,緩緩走過階梯,往二樓包廂走去。他相信過了明天,那些對慕心不公平的報導會獲得些許平反。
至少今晚她證實自己不是啞巴、性格不乖戾,而且美得撼動人心。
他們看完蝴蝶夫人後,到附近一家「和平咖啡館」喝咖啡,慕心腦海裡,毋縈繞著蝴蝶夫人的悲泣故事。
「知不知道,這裡為什麼叫作和平咖啡館?」亞瑟問。
「我不知道。」
「這是很有名的咖啡館,因為戴高樂將軍的軍隊在攻進巴黎時,在這裡喝下第一杯咖啡。」亞瑟說了典故。
「明明是戰爭,卻取名作和平,強詞奪理。」
第一次,他自她口中聽見批評,這是不是進步?
不管怎樣,慕心的「有意見」讓他滿意,至少她不再是空有美麗卻無靈魂的傀儡娃娃。
「很多時候,戰爭是為了爭取和平的必要手段。」
「哦!」她點頭附和他的說法,癟下的嘴角代表她不苟同。
「你說話啊,我想你的『哦』是為了讓我滿意自己說服了你,但你其實並不贊同我說的,對不對?」
「你……可以看透人心?」她訝異。
「我看不透複雜的人心,但你的心簡單清澈,誰都能看分明。來,把你的想法告訴我。」
「我覺得戰爭總是帶來悲劇,生離、死別、痛苦、折磨,付出這麼多的代價,所換得的東西真的值得嗎?」
「要是沒有改革人士的努力,說不定我們還是生活在階級制度裡,貴族永遠有權利奴役僕人,國家的大事永遠是少數人決定,這樣子,你覺得公平嗎?」亞瑟反問她。
「可是在那個階級時代裡,很少紛爭、很少意見、很少有人為自己的權益傷害別人。」
「你的說法太消極,如果你是受傷害的那一個,你可以永無止盡忍受所有欺壓嗎?」
「欺壓?剛開始也許會痛苦,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你……」
他想起來了,若長期被禁足不叫作欺壓,還有什麼東西叫作欺壓?她在描述的是自己的生活經驗。
「在中國有種觀念叫因果輪迴,我們這輩子受的苦、挨的罪都是上輩子犯了錯的結果,我們不要覺得不平、不要心生怨恨,應該以一種開朗的態度歡喜接受,等罪還清了,生活就會清朗光明。」
「我不理解你們中國人的觀念,不過聽我說,那是錯的。當有人想欺負你的時候,你應該挺身應敵,再不去找個人幫你,不應該說什麼歡喜受,知道嗎?」
「有人欺負我,代表她欠下我一筆,下一世她勢必要還我,有什麼關係?」
「你之所以受欺壓,就是因為你的態度告訴別人,你是可以接受欺負的,反正那些無聊的輪迴觀念會逼你接受。」
這一夜,在和平咖啡館裡,他向她傳播不和平觀念。
他要求她改變處事態度、改變消極,她不曉得自己能做到幾分,但她認真聽他說,聽他對她的關心一點一滴在話語中流露。
☆☆☆☆☆☆☆☆☆☆ ☆☆☆☆☆☆☆☆☆☆
從凱旋門到協和廣場,這段路上有許多精品店,從香水珠寶到高級服飾,他們一路走、一路買。
他們到聖傑曼區喝咖啡,從最有名的雙叟咖啡喝到最浪漫的花種咖啡。他們天南地北的聊,他灌輸她積極進取的意念,她告訴他生命輪迴;他教導她品味人生,她向他提倡心靈純潔。
他們到大皇宮,小皇宮看美術展,他們在協和廣場騎單車、打球,在聖路易島上,他們手牽手,漫步在古老的房舍前。
他喜歡貼近她、喜歡她對自己的全心信任,更喜歡當她眼中的偶像英雄。拉住她的手、環起她的腰,他最喜歡的,還是她成為他的一部分。
隔著一條塞納河,彼端的熱鬧與此端的寧靜相互輝映。
「母親說,你和大家都處得很好。」亞瑟說。
「那是因為我不擅長燃起戰火。」她用他的觀點,回答他。
「哈!你是個好學生,你已經學會反駁,很快的,你就會向和你對立的人開炮火。」亞瑟對著她大笑。
「我才不會。」
「別否定得太快。」
「其實……我和娜莉小姐,不太能夠相處。」慕心說實話。
到目前為止,她只能躲著娜莉,避開尷尬。
她能理解娜莉的憤怒,能理解自己的出現如何顛覆威廉斯家的生態,娜莉生她的氣,絕對有理由。
「我和娜莉在一起很多年了。」
「她是你的初戀嗎?」
「不是,她是我第一個情婦。」
「如果不是愛情產生,怎麼有情婦出現?」
「你太單純,不是一定要有愛情才能辦事。」
「我不懂。」
「你有過戀愛嗎?」
「沒有,但我看過……」
「書上的愛情?」他接下她的話。
「書上的愛情和現實差別很大嗎?」
「就像,你親眼見過的聖母院和書上描寫的聖母院間的差別。」
「那樣……真的相差很大!你可以告訴我,戀愛的感覺嗎?你第一次戀愛在什麼時候?可以告訴我,你的故事嗎?」她迭聲問。
不過幾天,她的話越來越多、表情越來越豐富,她的心靈被一把稱之為亞瑟的鑰匙開啟。
「我的初戀女子叫作艾拉,她很野,成天在外面奔跑。」
「她有一頭金髮,笑起來比陽光璀璨?」她問。
「對,不過我還是向你強調,不是所有的美女都是金髮,你的刻板印象要修正。」
「我瞭解,你快說你的故事。」她催促他。
這段戀曲塵封多年,雖然傷口未結痂,但他假裝自己早已痊癒,假裝那段過往影響不了他太多,但多年來,他卻是首度讓這段愛情曝曬陽光。
「威廉斯家族在鄉下有一個度假農莊,以往只要學校放假,我都會到農莊度假。那年我十五歲,回到農莊的時候,發現馬房訓練師換了人,艾拉就是新訓練師的女兒。」
慕心的臉上寫滿憧憬——對愛情。
「她是個很特殊的女孩子,長長的頭髮總是綁成馬尾,她沒有一分鐘能安靜,騎馬、甩鞭、爬樹、惡作劇,她皮到讓人咬牙。」
「她雖然皮到讓人咬牙,你卻很喜歡她?」
「對,我從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女生,不怕皮痛、不怕挨打,對於大人的責備,她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說說你們在一起的事好嗎?」
「有次她心血來潮,把兩匹馬的尾巴綁在一起,她騎一匹、我騎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