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裡滿是驚恐,一向沉著冷靜的表情不見了,他的喉問在喘息,摟住她腰間的手勒得緊緊的,生怕一放鬆,她又會遇到什麼危險。
從小到大,翩翩從來沒有瞧過他這副樣子,一向處變不驚的玄熠,一向不知喜怒的玄熠,居然會為了她一個小小的舉動,崩塌了所有的偽裝……
靠著他堅實的胸,聽見他猛烈的心跳聲,雖然未經世事,但她有點兒明白,這樣的心跳意味著什麼。
「不是我做的,玄熠哥哥,你要相信我,不是我做的……」她微泣道,「如果真是我的話,就叫這巨蟒咬掉我的手指頭!不信,我可以再試一試……」
「我相信、我相信!」玄熠密密實實地抱著她,唇貼在她的耳邊,焦急道:「妳不要做傻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妳,真的!」
「那你知道我今天下午為什麼要悄悄出宮嗎?」當著眾人的面,驕傲的她不願意說出原因,但現在只有他們兩人,她可以道出自己所有的癡心,「我是想見你,想看看你當新郎官的模樣……這就像、就像是在跟你訣別,把你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以後,你不再屬於我了,我得看你最後一眼……」
她的淚水禁不住傾洩而出,而抬起頭,竟可以看到他的眼中,也淚光閃閃。
他是從來不哭的,身為孤兒,他一直意志堅決,就算受到天大的不公,他也一聲不響。
可此刻,他竟為了她,流下生平第一滴眼淚……這滴淚珠,像一個答案,揭開了鬱結在她心中已經很久很久的疑問。
「你是喜歡我的、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她嚷道。
玄熠一怔,彷彿沒料到自己會被她看出破綻。
「否則你不會如此緊張,也不會為我傷心……」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口,不住磨蹭,「你喜歡我,為什麼還要娶別人?是害怕父皇嗎?你、你快告訴我……」
然而,他沒有說話,彷彿被捉住的罪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閉著唇,唇間輕顫。
翩翩等待良久,得不到他的反應,於是閉上了雙眼,也不知怎麼的,就將自己的櫻唇貼到了他的嘴邊。
她學著書上所寫,輕輕地吮吸他的柔軟唇瓣,意圖佔領他的禁地……她不知自己做對了沒有,只感到羞怯得要命,腳下都快沒力氣站穩了,揪著他衣衫的小手也軟綿綿的。
這時,她聽見籠中的雄獅猛虎一陣嘶吼,彷彿是他內心的慾望在吼叫,伴著這震撼的聲響,他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吸住了她的舌。
身子硬了,呼吸混濁了,他摟著她的大掌,也開始上下輕輕地撫摸著她……
半晌,再半晌,兩人似吻到天荒地老,吻得不能再喘氣,這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他的眸子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彷彿火苗在跳躍,亮如日曜。
「你是喜歡我的、你是喜歡我的!」她哭著不斷重複這一句,可她知道,現在明白這個答案已經晚了--他已經是別人的夫君了。
「傻丫頭……」他彷彿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撫著她的發,言語中帶著酸楚。
的確,他是愛她的。先前那些只把她當妹妹看待的鬼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但他不能娶她,無關身份地位,他也並不懼怕南桓帝……只是,有一樁天大的秘密,讓他不能娶她。
第四章
他一直喜歡她,從很久很久以前,在她還沒有明白這份感情之前,他就已經明白了。
記得有一年秋天去圍場狩獵,她嚷著害怕豺狼虎豹,晚上非要跟他擠在一頂帳篷裡。當時她只有十四歲,南桓帝覺得她還是個孩子,便應允了。
但十四歲的她,對於他來說,卻早已不是孩子。
那天夜裡,他可以清楚地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成熟體香,還有她那張紅艷光潔的睡顏,在火光中如月華一般。
她在夢中轉了個身,露出雪白的足踝,藕般的胳膊,還有櫻桃般的嘴唇在低低夢喃……這一切,忽然勾起了他做為一個男人無法抑制的慾望。
他嚇了一大跳,暗罵自己不是人,怎麼能對親如妹妹的她,產生這樣的感覺。
但感覺隨著屋裡炭盆中火光的跳躍越演越烈,以致他不得不夜半逃離了帳子,在曠野的寒風中待了一宿。
從那天起,他開始刻意疏遠她,可她像跟屁蟲一樣,甩也甩不掉,弄得他又是憂心,又是歡喜。
就算是再喜愛她,又有什麼用呢?他早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這秘密像一座不可越過的高山,阻隔在他們中間,如果硬要跋山涉水地在一起,他知道,他們定會遍體鱗傷。
終於聽說了南桓帝要替她選婿的事,那一刻,他如釋重負。
「既不願見,不如不見。」曾經,他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的確,既然不願意看到她嫁給別人,不如祈求她嫁得遠遠的,遠到他看不見的地方。
所以,他自告奮勇操辦一切與和親有關的事宜,雖然,在忙碌的過程中,他的心裡一直酸酸澀澀的。
上天似乎不想就此讓他安寧,那傻丫頭居然突然跑來對他說,她喜歡他!
早不開竅,晚不開竅,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在他就要對她死心的時候,她猛地認清了自己的感情?
他只能繼續逃避,用最殘忍的辦法--娶了蘇姬,死她的心。
但她仍然不屈不撓,越加熱情地向他表白,甚至不顧女孩子的矜持,吻了他……
他強忍著、強忍著,所幸拉回了一點兒理智,沒有讓事情進一步蔓延。
然而,他知道,這宮裡他是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他不確定自己還能如此意志堅決。
所以第二天他便向南桓帝討了一份治理河道的差事,讓他可以暫時離開桓都。
天剛濛濛亮,他便起程了。
行裝很簡便,隨從也只有寥寥數人,他還特地準備了一頂軟轎,帶上蘇姬同行。
宮裡人都說,此次他去辦差事是假,跟蘇姬共享新婚的快樂時光是真--他不禁苦笑。
騎在白馬上,他往景陽宮的位置望去,似乎想再看一眼那個他不得不捨棄的人……但高牆巍峨,他只看到一群晨鳥飛過天際。
他不知道,此刻翩翩正站在牆的另一邊,也想與他道別。
翩翩明白,他此行是為了故意避開她,所以她只登上景陽宮裡最高的假山,默默注視他遠行的方向,然而樹叢掩映,她只看到葉間閃爍的日光。
車輪轆轆,白馬輕蹄,直到一行人離開宮幃,他倆終究誰也沒看見誰。
當天晚上,翩翩就病了。
上次是裝病,這次卻是真的生病,但請來了最好的太醫,也查不出她的病因。
她躺在床上,覺得身子輕飄飄的,遊魂已經飛到了不明的去處,橘衣哭著叫著,以為她快要死了。
半夜裡,她感到有一隻溫暖的大掌撫著她的額,是一隻男人的手。
她猛地驚醒,以為是他回來了。
可她卻看到南桓帝坐在床頭,雙眼滿是擔憂,已經斑白的頭髮似乎更加白了。
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父親還是愛自己的,並沒有因為她的淘氣任性而拋棄她。
失去了心上人,換回了父親的寵溺,她不知道這樣算幸運,還是不幸。
因為南桓帝親自守了她一整夜,第二天,宮裡人又對她好起來。
御膳房端來了最好的食物,宮外的官員們也差自己的夫人送來慰問的禮物,她猛地發現,身邊除了橘衣,驟然多了一大堆面孔陌生的奴婢。
兄弟姊妹們依舊對她不滿,但也不敢再當面說那些冷嘲熱諷的話語了,有時候還到她宮裡走動,和和氣氣地聊些家常。
一切又恢復了從前的模樣,只是,當她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不會笑了。
她彷彿被某種可怕的怪物吞噬了靈魂,整日行屍走肉一般,目光停留在某個地方,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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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翩翩照常坐在鞦韆上曬太陽,從前稍一活動渾身就熱了,現在任憑再耀眼的陽光照在身上,她依舊手腳冰涼。
橘衣大老遠地跑過來,滿臉興奮,跑飛了一隻鞋也不顧。
「怎麼了?」翩翩發問。最近,她很少見這丫頭如此瘋瘋癲癲的。
「我如果告訴妳,公主殿下妳拿什麼謝我呀?」橘衣神神秘秘地,咬唇竊笑著。
「謝妳?這世上還有什麼大事值得我好奇?」她搖搖頭。
「關於玄熠公子的事……妳不好奇?」她跟玄熠之間曖昧的感情,別人不知道,但她橘衣可多多少少猜到了一點。
「他?」翩翩的身子立刻直了起來,「他回京了?」
「還沒有呢。」
「沒有?」直起的身子又重新靠回鞦韆背上,「那關我什麼事?」
「可是……他的隨從小明子回來了,關不關妳事?」
「真的?」翩翩一直如死灰般的臉上似乎燃起了星星之火,「小明子在哪兒?」